臘月的風卷著碎雪,把巷子裡的紅燈籠吹得獵獵作響。思硯踩著板凳,踮腳給畫廊門口的燈籠換蠟燭,小手裡的火柴劃了好幾下才點燃,火苗在風裡抖了抖,終於穩穩地亮起來,把他的小臉映得通紅。“媽媽你看,像小太陽!”他拍手歡呼,棉鞋在板凳上晃悠,看得蘇晚捏著把汗。
林硯從後麵扶住他的腰,笑著把他抱下來:“我們思硯現在能幫家裡乾活了,是小男子漢了。”思硯立刻挺挺胸,從口袋裡掏出張畫,上麵是個舉著燈籠的小人,旁邊寫著歪歪扭扭的“年”字。“寶寶畫的年,要貼在燈籠上。”他仰著小臉說,睫毛上還沾著點雪沫。
蘇晚把畫紙用透明膠貼在燈籠側麵,小人舉著燈籠的模樣,和思硯剛才的姿勢幾乎一模一樣。路過的街坊笑著說:“這燈籠成精了,裡麵亮著,外麵還長著個小的。”思硯聽了更得意,非要再畫幾張,貼滿巷子裡所有的燈籠。
母親從北方寄來的包裹比往年多了個布偶,是用紅布縫的小老虎,肚子裡塞著曬乾的艾草,說是“給思硯辟邪,保新歲平安”。思硯把布老虎掛在燈籠鉤上,讓它也“舉著燈籠站崗”,自己則背著小畫夾,挨家挨戶去送他畫的年景圖,說是“給爺爺奶奶拜早年”。
“這孩子嘴甜,像抹了蜜。”張奶奶往他兜裡塞了把花生糖,思硯卻掏出顆最大的,剝了皮遞過去:“奶奶吃,甜到心裡。”蘇晚跟在後麵,看著他踮腳給老人喂糖的樣子,突然想起自己小時候,也是這樣,把拜年的糖果省給母親,原來溫柔真的會刻在骨子裡,代代相傳。
除夕前,來老先生帶著孫女來寫春聯。小姑娘已經能寫工整的楷書了,提筆寫下“一元複始,萬象更新”,思硯就在旁邊用金粉筆畫圈圈,說是“給春聯鑲金邊”。老先生看著兩個孩子湊在一起的模樣,對蘇晚和林硯說:“你看他們,一個寫規矩,一個畫隨性,倒像幅陰陽圖,藏著日子的道理。”
蘇晚想起大學時寫春聯,總愛在墨裡摻點朱砂,被林硯笑“不守規矩”,如今看著思硯在春聯上畫金圈,突然懂了老先生的意思——所謂年景,從來都不是刻板的儀式,而是藏在規矩裡的靈動,像思硯的金圈,看似隨意,卻給紅紙上的墨字添了生氣。
年夜飯的桌子擺得滿滿當當。林硯做的紅燒魚尾巴翹得老高,蘇晚蒸的八寶飯上,紅棗擺成了“團圓”二字,思硯捧著他的布老虎,非要讓它坐在寶寶椅上,說是“老虎也要吃年飯”。
“來,思硯,跟太爺爺太奶奶的照片碰杯。”林硯舉起果汁杯,思硯立刻舉起布老虎的爪子,奶聲奶氣地喊“乾杯”,果汁灑在桌布上,像朵小小的紅梅。窗外的煙花炸開時,他扒著窗戶喊:“老虎快看,天上開花了!”
守歲時,思硯趴在林硯懷裡,聽他講北方的年俗。“爸爸小時候,會在餃子裡包硬幣,吃到的人新歲會發財。”林硯剛說完,思硯就從兜裡掏出個硬幣,塞進嘴裡含著,含糊地說“寶寶發財了”,惹得全家人笑。
蘇晚靠在他們身邊,手裡攥著母親寄來的艾草布偶,觸感粗糙卻暖心。炭爐裡的火劈啪作響,映著牆上思硯畫的年景圖,畫裡的燈籠連成串,像條會發光的龍。她想起十年前的除夕,自己一個人在出租屋吃泡麵,窗外的煙花遙遠得像彆人的故事,而現在,身邊有了暖爐,有了笑語,有了摸得到的溫度。
“那時候總覺得,年是給彆人過的。”她輕聲說。
“現在知道了,年是給自己過的。”林硯低頭看她,眼裡的光比煙花亮,“有彼此在,就是年。”
大年初一的清晨,思硯是被巷子裡的拜年聲吵醒的。他穿著新做的紅棉襖,抱著布老虎,跟著林硯去給來老先生拜年。老先生坐在太師椅上,笑著把紅包遞給他:“我們思硯新歲要長高高,畫更多好看的畫。”思硯卻把紅包塞回去,舉著自己畫的老虎燈籠圖:“寶寶給爺爺畫畫,不要錢。”
陽光穿過燈籠的紅紗,在地上投下晃動的光斑。蘇晚站在畫廊門口,看著父子倆和老先生的身影被晨光拉長,像幅慢慢鋪展開的年畫。思硯畫的金圈春聯在風裡輕輕響,布老虎在燈籠下晃悠,連空氣裡都飄著新舊交織的甜。
這個新年,沒有驚天動地的變遷,隻有燈籠裡的光、畫紙上的金圈和家人的暖,卻比任何華麗的篇章都更動人。因為他們都知道,最珍貴的年景,從來都藏在這些平凡的瞬間裡——是孩子含在嘴裡的硬幣,是老人遞來的紅包,是身邊人掌心的溫度,是新歲燈籠裡那團跳動的火苗,藏著對往後歲月的無限期許。
而那些跨越南北的思念,那些代代相傳的暖意,終將像這燈籠的光一樣,在時光裡愈發明亮,照亮每一個值得期待的新年,直到下一個春天,燈籠裡的燭淚凝成糖,甜透了往後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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