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過後，寒意浸得更深了。巷子裡的積雪凍成了冰，踩上去咯吱作響，畫廊窗台上那盆蠟梅卻冒出了花苞，琥珀色的花骨朵頂著薄雪，像綴在枝頭的小燈籠。思硯每天早上都要趴在窗台上看，小手嗬著白氣在玻璃上畫圈，奶聲奶氣地說：“快開呀，等外婆來看。”
母親在電話裡說，北方的雪下得正緊，她已經把思硯的虎頭帽找出來曬了曬，“就等你們回來，戴著去後山打雪仗”。思硯在旁邊聽著，立刻把耳朵貼在聽筒上喊：“外婆，寶寶的梅花要開了，比你家的酸棗樹好看！”惹得母親在那頭笑個不停，說“外婆把酸棗乾裝好了，就等小饞貓來吃”。
林硯正在給畫廊的門軸上油，免得天冷凍住。思硯舉著蠟梅枝跑出來，枝上的花苞沾著雪，他小心翼翼地捧著，說是“給爸爸聞香”。林硯放下油壺，彎腰聞了聞，笑著說：“真香，等開了花，我們插在你外婆的舊花瓶裡。”
那隻花瓶是母親特意讓帶來的，青瓷的，瓶口有點磕碰，卻是她年輕時陪嫁的物件。蘇晚把它擺在書架最顯眼的位置，旁邊放著思硯畫的蠟梅圖，紙上的花朵塗得金燦燦的，旁邊寫著“送給外婆”。
來老先生的孫女放寒假了，每天都來畫廊跟思硯一起練字。小姑娘的毛筆字已經寫得有模有樣，思硯卻總愛用紅顏料在宣紙上點梅花，說是“寫不贏姐姐，就畫贏她”。老先生坐在旁邊看，笑著說：“畫得好，有風骨，像這蠟梅，不與百花爭春，自有傲氣。”
思硯似懂非懂，卻把“風骨”兩個字記在心裡，畫梅花時特意把枝乾畫得歪歪扭扭，說“這樣才有風骨”。蘇晚看著他認真的側臉，突然想起祖父說過，畫梅要“疏影橫斜，暗香浮動”，原來美的道理，從來都藏在這些樸素的話語裡，代代相傳。
臘八那天，蘇晚煮了臘八粥，裡麵放了母親寄來的紅豆和花生。思硯捧著小碗，非要給每個人喂一勺，說是“喝了不凍耳朵”。林硯故意張大嘴，逗得思硯咯咯笑，粥灑在衣襟上，像朵小小的梅花。
“這孩子，跟你小時候一個樣。”蘇晚幫思硯擦衣服，林硯剛要反駁，窗外突然傳來蠟梅的清香。思硯第一個衝出去，指著枝頭喊：“開了！梅花開了！”幾朵金黃的蠟梅在雪地裡綻放，花瓣薄如蟬翼，香氣清冽，像浸了冰雪的蜜。
他小心翼翼地摘下一朵，跑去插在青瓷瓶裡，擺在母親的照片前：“外婆，你看，開得好看嗎？”照片裡的母親穿著藍布衫，站在北方的棗樹下，笑得眉眼彎彎，仿佛在說“真好看”。
街坊們聽說梅花開了，都來畫廊賞梅。張奶奶帶來了自己做的醬菜，說是“配臘八粥吃”；老板娘抱著剛出爐的梅花酥，酥皮上印著淡淡的梅影；思硯舉著他的梅花圖，給每個人講解“風骨”，小臉上滿是驕傲。
“我們思硯快成小先生了。”林硯笑著給大家倒茶，蘇晚看著滿室的笑語，突然覺得，這寒冬裡的暖意，比任何春天都動人。沒有刻意的熱鬨，隻有街坊的牽掛，家人的陪伴，和一枝悄然綻放的蠟梅，就把日子填得滿滿當當。
離過年還有幾天，林硯開始收拾行李。思硯把自己的畫夾塞進行李箱，又把那瓶插著蠟梅的青瓷瓶抱過來，非要帶上：“給外婆看，我們的梅花會開。”林硯笑著幫他把花瓶裹好，說：“等從外婆家回來，我們的梅花開得更多了。”
夜裡，思硯躺在床上，小手還攥著片掉落的蠟梅花瓣。蘇晚坐在床邊，給他講北方的年，說“外婆會在炕上鋪新褥子，燒得暖暖的，早上醒來，窗外的雪能沒過膝蓋”。思硯睜著眼睛聽，突然說：“媽媽，我們的梅花會等我們回來嗎？”
“會的，”蘇晚的聲音很輕，“就像外婆在等我們一樣。”
爐火的光映在牆上，把三個人的影子拉得很長。窗外的雪還在下，蠟梅的香氣從窗縫裡鑽進來，混著炭火氣，像個溫柔的擁抱。這個冬天，沒有驚天動地的期盼，隻有待放的梅、遠行的箱和家人的等待，卻比任何華麗的篇章都更動人。
因為他們都知道，最踏實的牽掛，從來都藏在這些平凡的等待裡——是孩子攥在手心的花瓣，是老人備好的酸棗乾，是身邊人打包的行李，是梅香裡那盞亮到深夜的燈，藏著跨越山水的思念與篤定。
而那些含苞的等待，那些即將踏上的歸途，終將像這寒冬裡的蠟梅一樣，在時光裡悄然綻放，把每個平凡的日子，都釀成值得回味的甜，等那個最牽掛的人，笑著推開家門，說聲“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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