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這天的風帶著年味,刮得巷子裡的紅燈籠獵獵作響。思硯趴在畫廊的櫃台上,小手數著日曆上的紅圈,數到第三十下時,突然蹦起來喊:“爸爸,還有三天!”他指的是去北方的日子,車票早就放在抽屜裡,被他偷偷拿出來看了無數遍,邊角都磨得發毛。
林硯正在給思硯的虎頭靴縫防滑底,北方的雪厚,怕他摔著。“急什麼,”他笑著拽了拽兒子的小辮子,“車票都在呢,跑不了。”思硯卻從兜裡掏出張畫,上麵畫著列冒著白煙的火車,車廂裡坐滿了小人,最前麵那個舉著楓葉的,正是他自己。
“寶寶畫的火車,能裝下所有想外婆的人。”他把畫貼在車票旁邊,歪歪扭扭的膠帶把兩張紙粘在一起,像個奇怪的勳章。蘇晚看著那幅畫,突然想起母親昨天在電話裡說的,已經把思硯的小床鋪好了,“就挨著炕,晚上能聽見他打呼”,語氣裡的盼頭像剛蒸好的饅頭,熱乎得冒氣。
來老先生帶著孫女來送年貨,是罐自製的醬菜,玻璃罐上貼著張紅紙條,寫著“旅途平安”。小姑娘給思硯塞了本漫畫書,說是“路上看,時間過得快”。思硯卻回贈了片壓平的蠟梅花瓣,夾在漫畫書裡:“給姐姐留著,等寶寶回來,梅花就落了。”
兩個孩子拉鉤約定,回來要一起堆雪人,用醬菜罐子當雪人的鼻子。老先生看著他們的樣子,對蘇晚和林硯說:“這趟回去好,讓孩子看看北方的年,知道根在哪裡。”蘇晚點頭笑,眼眶卻有點熱——所謂根,不就是這樣代代相傳的牽掛嗎?
出發前一天,街坊們都來送行。張奶奶給思硯的兜裡塞了把花生糖,說是“路上嘴饞了吃”;老板娘幫他們檢查行李,把易碎的青瓷瓶裹了三層棉布;思硯背著小畫夾,挨家挨戶鞠躬,奶聲奶氣地說“等寶寶帶北方的雪回來”。
林硯把最後一件行李搬上車時,思硯突然抱著老槐樹不撒手,小臉貼在樹乾上,悶悶地說:“樹樹要等我們。”蘇晚蹲下來,幫他擦掉眼淚:“樹樹會好好的,等我們帶著北方的雪回來,它就發芽了。”
火車啟動時,思硯扒著車窗,小手指著巷口的方向,直到畫廊的紅燈籠變成個小紅點。他從背包裡掏出那片蠟梅花瓣,小心翼翼地夾進漫畫書,和姐姐送的禮物放在一起。“寶寶的寶藏,”他捧著書說,“到外婆家再看。”
林硯把他抱進懷裡,蘇晚靠在旁邊,看著窗外的景色一點點倒退。南方的綠漸漸淡去,田埂上的枯草露出土黃色,像幅褪色的畫。思硯卻看得津津有味,指著遠處的風車喊:“媽媽,像巨人在揮手!”
餐車送來的盒飯有點涼,林硯把自己的那份讓給思硯,說“爸爸不餓”。思硯卻掰了半塊排骨塞進他嘴裡,小大人似的叮囑:“爸爸要吃飽,才能抱寶寶爬山。”蘇晚看著父子倆的樣子,突然覺得這顛簸的車廂裡,藏著比任何山珍海味都暖的滋味。
夜裡,思硯躺在臥鋪中間,小手一會兒抓著林硯的衣角,一會兒扯著蘇晚的頭發,嘴裡嘟囔著“外婆家的炕是熱的”。林硯給他掖好被角,輕聲說:“明天一睜眼,就快到了。”蘇晚看著窗外掠過的燈火,像散落的星星,突然想起第一次去北方時,也是這樣,在火車上數著燈光盼天亮。
第二天清晨,火車鑽進隧道,再出來時,窗外已是一片雪白。思硯第一個爬起來,扒著窗戶尖叫:“雪!好多雪!”田野像蓋了層厚棉被,遠處的屋頂上,積雪堆得像,連光禿禿的樹枝都裹著層白,像鑲了銀邊。
“比寶寶畫的還白!”他激動得直跺腳,小靴子在地板上敲出急促的響。林硯笑著幫他穿外套:“彆急,到了外婆家,讓你堆個夠。”蘇晚拿出相機,拍下窗外的雪景,照片裡的白晃得人眼睛疼,卻透著股踏實的歡喜——這就是母親口中的北方,是她在南方想念了無數次的模樣。
火車到站時,母親已經在月台上等了。深藍色的頭巾上落著層雪,手裡拎著個保溫桶,看見他們就快步迎上來,一把抱住思硯,眼淚掉在他的虎頭帽上:“我的乖寶,可算來了!”
思硯在她懷裡掙紮著,舉著畫夾喊:“外婆,畫!火車!”母親接過畫,笑得皺紋裡都盛著雪:“我們寶寶畫得比真火車還好看。”保溫桶裡是剛熬好的小米粥,冒著熱氣,混著母親身上的煤煙味,像個溫暖的擁抱。
回家的路上,思硯坐在母親懷裡,小手指著路邊的雪堆喊“雪人”。母親說要給他做凍梨吃,“黑黢黢的,甜得很”;林硯說要帶他去看結冰的小河,“能在上麵滑冰車”;蘇晚看著車窗外掠過的白,突然覺得這趟歸程,像場遲到了很久的夢,終於在雪地裡落了腳。
到了家,思硯第一件事就是撲到炕上,把小臉貼在褥子上喊“熱的”。母親掀開炕桌,擺上剛出鍋的粘豆包,黃澄澄的麵團裡裹著紅豆餡,咬一口能拉出長長的絲。思硯吃得滿嘴都是,卻舉著豆包往母親嘴裡塞:“外婆吃,比南方的桂花糕甜。”
窗外的雪還在下,屋頂的煙囪冒著白煙,混著鍋裡飄出的米香,把整個院子都熏得暖暖的。蘇晚看著炕上打鬨的母親和思硯,看著在灶台邊忙碌的林硯,突然覺得,所謂歸程,從來都不是簡單的抵達,而是這些藏在煙火裡的瞬間——是孩子沾著豆包餡的小臉,是老人眼角的笑淚,是身邊人忙碌的背影,是車票上那個小小的地名,終於變成了觸手可及的暖。
這個冬天,沒有驚天動地的重逢,隻有歸程的車票、滿桌的吃食和家人的擁抱,卻比任何華麗的篇章都更動人。因為他們都知道,最珍貴的旅途,從來都藏在這些平凡的歸心裡——是孩子數著日曆的小手,是老人在月台上的等待,是身邊人遞來的熱粥,是歸程中那盞為你亮著的燈,藏著歲月最本真的模樣。
而那些跨越南北的思念,那些盼了又盼的日子,終將像這北方的雪一樣,落在掌心,化成暖暖的水,滋養著往後的每一個平凡日子,讓每個歸程,都成為最值得珍藏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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