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的湯圓剛落肚,北方的雪就開始化了。屋簷下的冰棱滴滴答答淌水,在地上積成小小的水窪,映著漸暖的天光。思硯趴在炕沿上,看著水窪裡的倒影發呆,小嘴裡念叨著“該回家了”——他惦記著畫廊窗台上的蠟梅,不知道落了沒有。
母親在廚房收拾行李,把曬乾的酸棗乾、醃好的酸菜往布包裡塞,嘴裡絮絮叨叨:“這個給街坊嘗嘗,那個讓蘇晚泡酸菜用……”林硯想幫忙,卻被她推出廚房:“去陪思硯玩,彆添亂。”思硯卻跑過去,抱著外婆的腿喊:“外婆跟我們走,看南方的梅花。”
母親笑著抹眼淚:“外婆老了,走不動啦,等梅花開遍了巷子,你們再回來。”她從櫃裡翻出個小布偶,是用思硯穿舊的虎頭鞋改的,針腳有點歪,卻透著股巧勁。“給我們思硯當伴兒,想外婆了就看看它。”
蘇晚坐在炕邊,看著母親把布偶塞進思硯懷裡,突然想起臨走前,來老先生塞給她的那包桂花種子:“種在院子裡,等秋天開花,就像我們還在一塊兒。”南北的牽掛,原來都藏在這些帶著溫度的物件裡,跟著人走南闖北。
返程的火車啟動時,母親站在月台上,揮著手的身影越來越小。思硯趴在車窗上,小手裡攥著虎頭布偶,突然大聲喊:“外婆,春天來信!”蘇晚的眼眶一熱——孩子說的“信”,是他畫的畫,是南方的新綠,是所有想讓牽掛的人知道的好消息。
火車一路向南,窗外的雪漸漸變成了綠。思硯在畫本上畫滿了歸雁,有的排成“人”字,有的嘴裡叼著梅花,說是“給外婆送信的鳥”。林硯看著他的畫笑:“等我們到家,燕子就該回來了。”蘇晚靠在旁邊,看著畫裡的雁群,突然覺得,所謂歸途,從來都不是結束,而是新的期盼的開始。
回到巷子裡時,春分剛過。老槐樹抽出了新芽,嫩得能掐出水;畫廊門口的紅燈籠還掛著,卻蒙了層薄灰;窗台上的蠟梅落儘了,枝椏間卻冒出了小小的綠苞。思硯放下行李就衝過去,小手摸著綠苞喊:“沒死!它還活著!”
來老先生的孫女早就等在門口,手裡捧著個紙包:“給思硯的,我爺爺種的水仙。”兩個孩子湊在一起,把水仙種進青瓷瓶裡,思硯非要往土裡埋顆酸棗乾:“讓它嘗嘗北方的味。”小姑娘笑得直不起腰,說“等開花了,就成北方味的水仙了”。
街坊們聽說他們回來了,都來串門。張奶奶帶來了新醃的蘿卜乾,說是“解解北方的膩”;老板娘端來剛烤的桃花酥,花瓣形狀的酥餅上撒著白糖;思硯舉著他的畫本,給每個人講北方的雪、熱炕頭和外婆的粘豆包,小臉上滿是驕傲。
“這孩子,出去一趟長本事了。”林硯笑著給大家倒茶,蘇晚看著滿室的笑語,突然覺得這南方的春,比北方的雪更讓人踏實。沒有凜冽的風,隻有潮濕的暖,像塊浸了水的海綿,把日子都泡得軟軟的。
夜裡,思硯躺在床上,懷裡抱著虎頭布偶,很快就睡著了。蘇晚和林硯坐在院子裡,看著老槐樹上的新芽在月光下泛著銀輝。林硯從口袋裡掏出個小盒子,裡麵是他在北方買的種子:“媽說這是北方的虞美人,能在南方種活,秋天開得比牡丹豔。”
蘇晚接過種子,指尖觸到粗糙的紙包,突然想去種點什麼。把北方的種子埋在南方的土裡,讓它生根發芽,就像把那些跨越山水的牽掛,種進日常的日子裡,慢慢長出新的希望。
“明天我們去買個花池吧,”她說,“種上虞美人,再撒點老先生給的桂花種子。”
林硯笑著點頭:“再種棵棗樹,讓思硯知道外婆家的樹長什麼樣。”
思硯的畫本攤在桌上,最後一頁畫著張地圖,上麵用紅筆連了條線,一頭是南方的家,一頭是北方的外婆家,線中間畫著隻大雁,嘴裡叼著片楓葉。蘇晚看著那幅畫,突然覺得,所謂家,從來都不是固定的地方,而是藏在孩子畫筆裡的牽掛,藏在老人遞來的種子裡,藏在身邊人掌心的溫度裡。
窗外的春風拂過槐樹葉,發出沙沙的響,像在說個關於等待的故事。這個春天,沒有驚天動地的變遷,隻有歸程的風塵、新種的花和家人的陪伴,卻比任何華麗的篇章都更動人。
因為他們都知道,最安穩的幸福,從來都藏在這些平凡的歸處裡——是孩子摸著綠苞的小手,是老人遞來的種子,是身邊人沏好的熱茶,是歸雁飛過的天空下,那盞永遠為你亮著的燈,藏著歲月最溫柔的模樣。
而那些跨越南北的思念,那些種進土裡的期盼,終將像這春天的新芽一樣,在時光裡慢慢長大,開出屬於自己的花,讓每個平凡的日子,都藏著遠方的消息,和身邊的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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