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滿的風裹著麥香,吹得巷子裡的槐樹葉沙沙響。思硯捧著個竹匾蹲在廊下,裡麵爬滿了白胖的蠶寶寶,桑葉被啃得豁豁牙牙,露出細密的齒痕。他用羽毛輕輕掃過蠶背,小家夥們蠕動著,發出細碎的沙沙聲,像誰在暗處翻書頁。
“要每天換新鮮桑葉,”林硯蹲在他旁邊,手裡拎著剛采的桑葉,葉片上還沾著露水,“就像寶寶要天天吃飯長個子。”思硯立刻點頭,小心翼翼地把桑葉鋪在竹匾裡,蠶寶寶們立刻湧過來,腦袋一點一點的,像在鞠躬道謝。他看得入了迷,小手指著最大的那隻說:“這隻是外婆,最能吃。”
蘇晚坐在畫案前,調了藤黃和花青,畫竹匾裡的蠶。筆尖掃過紙麵,蠶的白、葉的綠都活了過來,連那細碎的啃食聲,仿佛都藏進了筆墨裡。思硯湊過來看,突然指著畫裡的桑葉說:“媽媽沒畫蠶屎!”他跑去拿來張油紙,墊在竹匾底下,說是“要收集蠶寶寶的便便,給菜畦當肥料”。
來老先生的孫女背著書包來送桑葉,小姑娘的圍裙上沾著綠汁,像濺了片小荷葉。“我爺爺說,小滿蠶結繭,是豐收的兆頭,”她蹲在竹匾邊,數著蠶寶寶的數量,“我們的蠶比你們的多三隻。”思硯立刻不服氣,非要把竹匾裡的蠶都倒出來數,結果嚇得蠶寶寶縮成一團,惹得小姐姐直笑。
老先生拄著拐杖站在廊下,看著孩子們的樣子,對蘇晚說:“這蠶兒最通人性,你對它好,它結的繭就厚實。”蘇晚想起母親說的,北方不養蠶,卻有種柞蠶,“你爸總愛在山裡撿蠶繭,說能做絲綿,比棉花暖”。原來南北的蠶,都藏著對暖的期盼。
蠶寶寶開始吐絲時,思硯找來了十幾個硬紙筒,讓它們在裡麵結繭。他每天放學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趴在竹匾邊看,筒子裡漸漸裹上了白絲,像裹了層雲。“它們在做房子,”思硯舉著紙筒給父母看,“要住到秋天才出來。”林硯笑著說:“出來就變成飛蛾了,能飛到外婆家去。”
街坊們來串門時,總愛來看蠶繭。張奶奶說“這白繭能做枕頭,安神”;老板娘拿來剛烤的芝麻餅,說是“給思硯補力氣”;思硯舉著半透明的蠶繭,給每個人看裡麵的蠶蛹,小臉上的認真像在展示稀世珍寶。
“等蠶蛾出來,我們就讓它們送信給外婆,”思硯宣布,“告訴她寶寶養的蠶長大了。”他找來張薄紙,在上麵畫了隻展翅的飛蛾,旁邊寫著“外婆收”,然後小心翼翼地塞進裝蠶繭的盒子裡。蘇晚看著那稚嫩的筆跡,突然覺得這蠶繭裡,藏著比絲更綿長的牽掛。
小滿最後一天,第一隻蠶蛾破繭而出,灰撲撲的翅膀濕噠噠的,在竹匾裡撲棱。思硯嚇得往後躲,卻又舍不得離開,小手指著飛蛾說:“它沒有蠶寶寶好看。”林硯把飛蛾放在窗台上,說:“等它翅膀乾了,就能飛了,帶著你的畫去找外婆。”
飛蛾飛走那天,思硯追著它跑了半條巷子,直到飛蛾鑽進槐樹葉裡看不見。他站在樹下,小臉上滿是失落,蘇晚走過去,摸著他的頭說:“它會找到外婆的,就像我們的思念,總能傳到。”思硯突然指著樹杈說:“媽媽看,有個繭!”果然,片槐樹葉裡藏著個被遺忘的蠶繭,白得像顆小珍珠。
夜裡,思硯把收集的蠶沙裝進小布袋,說是“明天就去埋在菜畦裡”。蘇晚坐在床邊,給他講蠶的一生,說“它們吃的是葉,吐的是絲,最後還能變成飛蛾,把生命延續下去”。思硯睜著眼睛聽,突然說:“寶寶也要像蠶寶寶,給外婆做絲綿。”
林硯走進來,手裡拿著個絲綿球,是用最早結的蠶繭做的。“等冬天,我們用這個給外婆做雙鞋墊,”他輕聲說,“比棉花暖。”蘇晚接過絲綿球,指尖觸到那柔軟的白,突然覺得這小滿的蠶聲裡,藏著最溫柔的輪回——是孩子追著飛蛾的腳步,是老人說的繭與絲,是街坊遞來的芝麻餅,把日子織得又軟又暖。
這個夏天,沒有驚天動地的故事,隻有小滿的蠶聲、白胖的蠶寶寶和家人的陪伴,卻比任何華麗的篇章都更動人。因為他們都知道,最珍貴的成長,從來都藏在這些平凡的等待裡——是孩子沾著綠汁的圍裙,是老人送的桑葉,是身邊人做的絲綿球,是小滿裡那細碎的啃食聲,藏著歲月的溫柔與延續。
而那些結在筒裡的繭,那些飛向遠方的蛾,那些埋在土裡的蠶沙,終將像這槐樹下的時光一樣,在平凡的輪回裡慢慢沉澱,讓每個夏天,都能聽見生命的低語,看見成長的痕跡,在等待與期盼中,織出屬於他們仨的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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