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蟄的雷聲滾過雲層,悶悶的像遠處敲鼓,把巷子裡的泥土都震得鬆快了些。畫廊後院的菜畦裡,思硯蹲在新翻的土地旁,手裡捧著個玻璃罐,眼睛瞪得溜圓——罐底爬著隻剛從土裡鑽出來的蚯蚓,軟乎乎的身體在陽光下泛著濕光,正慢悠悠地打圈。
“它睡了一冬天,該醒了,”林硯握著鋤頭,把土塊敲碎,“就像菜畦裡的種子,等雷聲一叫,就都冒頭了。”思硯小心翼翼地把蚯蚓放進菜畦,看著它鑽進土裡,留下條細細的痕跡,突然拍手笑:“它去給種子送信啦,說春天到了!”
蘇晚坐在廊下的竹椅上,翻曬著去年收的菜籽。陽光透過竹篩落在她手背上,暖洋洋的,菜籽的清香混著泥土的腥氣漫上來,像剛開封的春茶。她想起母親說的,北方的驚蟄要吃梨,“你爸總說‘驚蟄吃梨,一年精神’,還愛把梨核埋在院子裡,說能長出新樹”。
來老先生的孫女提著個竹籠,裡麵裝著隻剛逮的蟈蟈,綠得發亮,翅膀一振就發出“吱吱”的鳴響。“我爺爺說,驚蟄聽蟈蟈叫,莊稼長得好,”她把竹籠放在思硯旁邊,“我們去槐樹下找螞蟻吧,它們也該出來搬家了。”
思硯立刻點頭,舉著玻璃罐就往槐樹跑。樹根下果然有細細的蟻線,黑黢黢的螞蟻排著隊,扛著比身體還大的食物碎屑,往新的巢穴挪動。他蹲在旁邊數了半天,數得眼睛發酸,卻還是不肯走,說是“要幫它們加油”。
老先生坐在藤椅上,看著孩子們的樣子,對蘇晚說:“你看這蟲兒,看著小,卻最懂時節。雷聲一響,不用人催,自己就醒了,比誰都準時。”蘇晚望著菜畦裡冒出的豌豆芽,嫩綠的葉片上還沾著泥,突然覺得這驚蟄的生機,從來都藏在這些微小的動靜裡。
街坊們來串門時,總愛湊到菜畦邊看新鮮。張奶奶帶來了自己做的芝麻餅,說是“給思硯補補力氣”;老板娘拎著個小竹籃,裡麵是剛摘的薺菜,“包餃子吃,鮮得很”;思硯舉著他的玻璃罐,給每個人展示自己發現的“新朋友”——除了蚯蚓,還有隻卷著身子的潮蟲,被他叫做“會團成球的小將軍”。
“等過幾天,我們去河邊摸螺螄,”林硯擦著思硯的手說,“給外婆寄點,讓她嘗嘗南方的河鮮。”思硯立刻點頭,從兜裡掏出張畫,上麵畫著個戴草帽的小人在摸螺螄,旁邊寫著“寶寶和爸爸”。蘇晚看著畫紙邊緣的泥點,突然覺得這驚蟄的蟲鳴裡,藏著最鮮活的熱鬨。
傍晚,夕陽把菜畦染成金紅色,蟈蟈的鳴叫聲裡混進了蛙鳴,從護城河的方向漫過來,層層疊疊的像支合唱。思硯把竹籠掛在廊下,說是“讓蟈蟈給種子唱搖籃曲”。林硯在給菜畦澆水,水流順著土溝淌,把剛種下的菜籽泡得發脹,像在點頭答應。
夜裡,窗外的蟲鳴漸漸密了,像撒了把碎珠子在地上滾。思硯躺在被窩裡,手裡攥著片槐樹葉,說是“給蟈蟈當被子”。蘇晚坐在床邊,給他講驚蟄的故事,說“這些小蟲子都是春天的信使,它們一叫,花兒就開了,草兒就綠了”。
林硯走進來,手裡拿著件新做的薄棉褲,是用思硯去年的舊棉褲改的,褲腳接了段藍花布,剛好夠他再穿一季。“明天穿這個去學堂,”他把棉褲放在床頭,“天暖了,不用穿太厚,跑著方便。”蘇晚摸著接補的針腳,突然覺得這驚蟄的蟲鳴裡,藏著最踏實的日子——是孩子罐裡的小蟲,是老人籠裡的蟈蟈,是街坊遞的薺菜,把南北的春天織得又鬨又暖。
這個驚蟄,沒有驚天動地的喧囂,隻有泥土裡的蟲兒、枝頭的新綠和家人的陪伴,卻比任何華麗的篇章都更動人。因為他們都知道,最蓬勃的生機,從來都藏在這些平凡的蘇醒裡——是思硯沾著泥土的指尖,是老先生的蟈蟈籠,是林硯鋤地的手,是驚蟄夜裡那片熱鬨的蟲鳴,藏著歲月的鮮活與希望。
而那些剛醒的蟲兒,那些埋下的種子,那些在土裡伸展的根,終將像這漸濃的春意一樣,在時光裡慢慢生長,讓每個春天的清晨,都能聽見生命的合唱,看見萬物的生長,等那個最牽掛的人,笑著走進院門,說聲“這春天真熱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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