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冬的風裹著寒氣，刮在巷子裡的老牆上嗚嗚響，像誰在門外哭。畫廊的堂屋中間支起了炭火爐，銅質的暖鍋坐在火上，鍋底的炭火紅得發亮，把屋裡烘得暖融融的。思硯蹲在爐邊，看著鍋裡的湯“咕嘟”冒泡，白汽裹著肉香漫上來，熏得他鼻尖發亮。
“要等湯開了才能下菜，”林硯往鍋裡碼著切好的五花肉，肥瘦相間的肉片在沸水裡打了個滾，就泛起好看的油花，“你外婆總說‘立冬暖鍋，來年不寒’，得把一家子的熱乎氣都煮進去。”思硯立刻從竹籃裡抓出把青菜，非要扔進鍋裡，被蘇晚攔住：“肉熟了才放菜，不然菜會老，像寶寶咬不動的硬饅頭。”
母親寄來的酸菜裝在陶罐裡，打開時酸香撲鼻，是用北方的大白菜醃的，葉幫厚實，帶著股脆勁。蘇晚把酸菜切成絲，鋪在暖鍋底層，說是“這是外婆的秘方，墊在底下能解肉膩”。思硯偷偷捏了根酸菜絲放進嘴裡，酸得直皺眉，卻還是說“比糖果夠味”。
來老先生的孫女拎著個竹籃過來，裡麵是她家做的丸子，豬肉和蘿卜剁在一起，捏得圓滾滾的。“我爺爺說，立冬吃丸子，團團圓圓，”她把丸子放在桌邊，幫思硯往爐裡添炭，“我們家的暖鍋放了粉絲，等會兒煮軟了給你吃。”
思硯立刻從自己的碗裡夾出塊剛煮好的五花肉遞過去，兩個孩子蹲在爐邊，你一口我一口地嘗，肉片的油香混著酸菜的酸，在舌尖繞出暖暖的滋味。思硯的小嘴上沾著油星，像隻偷喝了肉湯的小貓。老先生坐在桌邊的藤椅上，看著暖鍋冒起的白汽說：“這暖鍋啊，煮的不是菜，是人氣。你看這一大家子圍著，再冷的天也能焐熱，就像日子，得湊在一塊兒才熱鬨。”
街坊們傍晚都聚了過來，手裡帶著自家的菜。張奶奶端來一盆凍豆腐，說是“吸飽了湯汁最香”；老板娘拎著瓶自釀的米酒，“溫著喝，暖身子”；思硯舉著他的小勺子，給每個人盛湯，熱湯濺在手背上，他卻咧著嘴笑：“外婆要是在，肯定愛喝這個。”
暖鍋越煮越稠，湯裡的肉香、菜香、酒香混在一起，像把整個冬天的暖都熬進了鍋裡。林硯給思硯盛了碗帶丸子的湯，說“多吃點，長得壯壯的，等去看外婆時，能幫她拎菜籃”。思硯立刻點頭，小勺子在碗裡攪著：“還要給外婆盛最大的丸子！”
蘇晚望著鍋裡翻滾的食材，突然想起小時候，母親總在立冬這天燉一鍋羊肉湯，“你爸總愛把你架在肩頭，讓你夠鍋裡的蘿卜，說‘多吃點，冬天不凍耳朵’”。如今圍著這口暖鍋，才懂這立冬的儀式，從來都不是為了飽腹，而是為了把一家人的牽掛，都煮進這咕嘟冒泡的湯裡。
夜裡，暖鍋的炭火漸漸弱了，鍋底還剩點濃稠的湯。思硯用勺子刮著鍋邊的糊，說是“這是精華，給爸爸留的”。林硯笑著把剩下的湯分給他一半，父子倆吃得滿嘴油光，像兩隻滿足的小獾。
思硯躺在被窩裡，小手還帶著炭火的溫度，他攥著塊沒吃完的凍豆腐，說是“要給外婆留著”。蘇晚坐在床邊，給他講立冬的故事，說“這一天吃了暖鍋，整個冬天都不會冷，因為心裡裝著滿鍋的熱乎氣”。
林硯走進來，手裡拿著件新做的棉背心，是用母親寄來的舊棉襖改的，裡子鋪著厚厚的棉絮。“明天穿這個去學堂，”他把背心放在床頭，“風鑽不進去，像裹著暖鍋的熱。”蘇晚摸著棉絮的厚度，突然覺得這立冬的暖鍋裡，藏著最踏實的盼——是孩子惦記的丸子，是老人寄的酸菜，是街坊帶的豆腐，把南北的冬天煮得又暖又稠。
這個立冬，沒有驚天動地的寒冷，隻有鍋裡的熱湯、滿室的香氣和家人的陪伴，卻比任何華麗的篇章都更動人。因為他們都知道，最實在的暖，從來都藏在這些沸騰的煙火裡——是思硯沾著油星的小臉，是老先生的米酒，是林硯添炭的手，是立冬夜裡那鍋溫熱的湯底，藏著歲月的熱鬨與綿長。
而那些沉在鍋底的肉，那些浮在麵上的菜，那些熬在湯裡的盼，終將像這炭火的餘溫一樣，在時光裡慢慢沉澱，讓每個寒冷的日子，都能嘗到相聚的甜，感受到陪伴的暖，等那個最牽掛的人，笑著端起湯碗，說聲“這湯，真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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