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的雪粒子敲在窗欞上,沙沙響得像春蠶啃桑葉。畫廊的廚房卻熱熱鬨鬨,蘇晚正蹲在青石板地上,把剛收的白菜碼進陶缸。白菜幫白得透亮,葉子綠得發青,被鹽水泡得發亮,思硯舉著把小鹽勺,踮著腳往菜上撒鹽,鹽粒落在菜葉上,很快就化成小小的水珠。
“要撒勻了才不會壞,”蘇晚教他把鹽抹在白菜幫上,“你外婆總說‘小雪醃菜,大雪醃肉’,這菜得經住雪凍,開春吃才夠味。”思硯的小手沾了鹽水,涼絲絲的,他卻不肯擦,說是“這樣醃出來的菜才有寶寶的味道”。缸底的鹽水漸漸沒過菜根,泛起細密的泡沫,像藏著些會呼吸的小氣泡。
林硯在院角劈柴,斧頭落下時“咚”的一聲,驚得屋簷下的麻雀撲棱棱飛起來。他把劈好的柴碼成小山,說:“多備點柴,等菜醃好了,燒火炒著香,外婆就愛吃這口帶著煙火氣的醃菜。”思硯跑過去,抱了根最細的柴扔進廚房,說是“給外婆的小柴火”。
母親寄來的粗布袋子裡裝著芥菜,是北方特有的品種,葉邊帶著鋸齒,聞著就帶著股衝勁。蘇晚把芥菜切成絲,撒上辣椒麵和花椒,拌得紅亮亮的,準備醃成辣菜。“你外婆吃不了太辣,”她挑出一半沒放辣椒的,“這個給她留著,就粥吃正好。”思硯抓了把沒拌調料的芥菜絲塞進嘴裡,嚼得咯吱響,說“比黃瓜脆”。
來老先生的孫女背著竹簍過來,裡麵是她家醃的蘿卜乾,切得細如發絲,撒著芝麻。“我爺爺說,小雪醃的蘿卜乾能存到明年,”她把竹簍放在缸邊,幫蘇晚壓白菜,“要壓塊大石頭,菜才不會浮起來。”思硯立刻跑去搬院裡的青石臼,小臉憋得通紅,石臼卻紋絲不動,惹得他直跺腳,鞋上的雪水蹭到缸沿,像給陶缸畫了道銀邊。
老先生坐在廚房的竹椅上,看著陶缸裡的白菜說:“這醃菜啊,看著簡單,卻最見功夫。鹽多了發苦,鹽少了會爛,就像過日子,得拿捏好分寸才安穩。”蘇晚望著窗外的雪粒子,想起母親說的,北方的小雪要掃雪,“你爸總愛在雪停後鏟條路出來,說‘路通了,心裡才亮堂’,跟醃菜要透氣一個理”。
街坊們來幫忙時,總愛帶點自家的手藝。張奶奶帶來了醃好的雪裡蕻,說是“配醃白菜一起炒,香得很”;老板娘拎著罐新磨的豆醬,“抹在醃菜上蒸,能引出甜味”;思硯舉著他撒鹽的小勺子,給每個人看自己的“成果”,小手上的鹽水凍得通紅,卻還是說“外婆會喜歡的”。
壓好的白菜缸上蓋了塊青石板,思硯非要在石板上畫個笑臉,說是“讓白菜在裡麵也能開心”。林硯幫他把畫紙貼在缸身,紙上的小人舉著鹽勺,像在監督白菜“好好變味”。蘇晚看著這幼稚的畫,突然覺得這陶缸裡藏著的,比醃菜的鹹更動人——是孩子踮腳撒鹽的認真,是老人寄的芥菜,是街坊湊的配料,把小雪的冷都醃成了暖。
傍晚,雪停了,屋簷下掛著冰棱,像串透明的水晶。蘇晚把拌好的芥菜裝進玻璃罐,思硯的小手夠不著桌麵,就踩著小板凳幫忙蓋蓋子,玻璃罐碰撞的聲音脆生生的。他突然說:“等菜醃好了,我們給外婆寄一罐子,讓她知道寶寶會醃菜了。”
夜裡,廚房還飄著醃菜的鹹香。思硯躺在被窩裡,手裡攥著塊沒醃的白菜幫,夢裡嘟囔著“白菜要聽話”。蘇晚坐在床邊,給他講醃菜的故事,說“這菜在缸裡待得越久,味越濃,就像我們等外婆來,盼得越久,見麵時越親”。
林硯走進來,手裡拿著件新做的棉褲,是用母親寄來的藍布縫的,褲腳縫了層防滑的補丁。“明天穿這個去學堂,”他把棉褲放在床頭,“雪化了路滑,這個保暖又不摔。”蘇晚摸著棉褲的針腳,突然覺得這小雪的醃菜裡,藏著最綿長的念——是孩子貼在缸上的畫,是老人的蘿卜乾,是街坊的豆醬,把南北的冬天連得又鹹又暖。
這個小雪,沒有驚天動地的滋味,隻有缸裡的白菜、罐裡的鹹香和家人的陪伴,卻比任何華麗的篇章都更動人。因為他們都知道,最質樸的牽掛,從來都藏在這些發酵的時光裡——是思硯沾著鹽水的指尖,是老先生的青石臼,是林硯劈柴的手,是小雪裡那縷厚重的鹹,藏著歲月的踏實與傳承。
而那些埋在缸裡的菜,那些拌在罐裡的辣,那些壓在石下的盼,終將像這漸深的寒意一樣,在時光裡慢慢沉澱,讓每個冬天的日子,都帶著醃菜的鹹,帶著相聚的暖,等那個最牽掛的人,笑著打開陶罐,說聲“這味,跟家裡的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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