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雪的雪粒裹著寒氣,打在窗欞上沙沙作響,像誰在窗外輕叩。思硯趴在窗邊,眼饞地盯著院裡的芥菜——雪給菜尖蓋了層薄白,翠綠的葉子偏要從雪縫裡鑽出來,倒成了白玉石上嵌著的翡翠,鮮靈得很。
廊下早擺開了陣仗。蘇晚正把粗陶醃菜壇搬出來,一溜排開,壇口蒙著的紗布被風鼓得圓圓的,活像懸著幾隻白燈籠。她指尖沾著白花花的鹽粒,往壇裡撒時簌簌落:“要趁雪沒化醃菜,你外婆總說‘小雪醃菜,大雪醃肉’。”芥菜剛經了雪凍,苦味去了大半,她又扔進個布包,麻香瞬間漫開來,“這花椒是你外婆在院裡種的,說自家種的夠勁,醃菜不生蟲。”思硯湊過來,伸手抓了把鹽要幫著撒,手一抖,鹽粒落在棉鞋上,他踮著腳笑:“給鞋子也添點鹹味兒!”
廚房的“咚咚”聲傳過來,是林硯在劈柴。斧頭落下,碎木屑飛起來,在窗邊的光裡像撒了把金粉。“醃菜得用新燒的井水,”他把劈好的柴摞在灶邊,拍了拍手上的木屑,“外婆說‘雪水甜,井水冽,醃出來的菜不發黏’。”思硯抱著個小壇子跑進來,裡麵裝著他特意摘的小青菜,仰著小臉說:“這是給外婆醃的寶寶菜,要單獨裝!”林硯蹲下來幫他壓菜,思硯的小手也按在菜上,憋得滿臉通紅,還不忘念叨:“要壓緊實,像外婆教的那樣。”
院門外傳來腳步聲,來老先生的孫女挎著竹籃來了,裡麵是她家醃的蘿卜乾,褐紅色的條裹著辣椒麵,看著就夠味。“我爺爺說,小雪醃的菜要封嚴實,開春挖出來配粥,香得能多喝兩碗,”她把蘿卜乾倒進空壇,又幫思硯把小青菜擺得整整齊齊,“咱們的菜放在一起發酵,香味能串起來呢。”思硯立刻從自己的小壇裡抓了把青菜遞過去,兩個孩子蹲在壇邊,盯著蘇晚往菜上壓青石——圓滾滾的石頭把菜壓得冒出汁水,在壇底積成淺淺的綠,像汪著春天的顏色。思硯的指甲縫裡嵌著鹽粒,他往嘴裡吮了吮,皺著眉笑:“比糖果鹹多啦!”
廊下的竹椅上,來老先生裹著厚棉襖,看著這熱鬨勁兒,慢悠悠開口:“這醃菜啊,看著是把菜往死裡醃,其實是給日子留個念想。冬天菜少,壇裡的菜就是個盼頭,像牽掛,醃在心裡,越久越有滋味。”
街坊們也陸續來送東西。張奶奶端著盆剛挖的芥菜,嗓門亮:“我家這菜梗粗,醃出來有嚼頭,給你家壇裡添點!”雜貨店的老板娘拎著串乾辣椒,往蘇晚手裡塞:“紅通通的喜慶,給菜添點色!”思硯舉著自己的小壇子,湊到每個人跟前顯擺,壇口露著的小青菜葉晃悠悠的,惹得大家笑:“思硯的菜,比他還小呢!”
“得給外婆寄壇新醃的芥菜,”林硯把封好的壇子用草繩捆緊,又往裡塞了包花椒,“再寄點她種的花椒,讓她知道我們用得好。”思硯翻出張畫,上麵畫著個歪歪扭扭的小壇子,旁邊有個小人舉著鹽罐,獻寶似的遞過來:“外婆看到這畫,就知道是寶寶醃的!”他把畫貼在壇身上,用膠帶繞了一圈又一圈,生怕風把畫吹掉。
傍晚時雪停了,夕陽把院子染成金紅色。醃菜壇上的雪化成水珠,順著壇身往下流,倒像壇子也在偷偷盼著什麼。廚房裡飄來香味,蘇晚用去年的醃菜炒了盤臘肉,鹹菜的脆混著肉香,饞得思硯直咂嘴。他夾了一筷子塞進嘴裡,含糊著說:“比新鮮菜還香!”林硯給他盛了碗熱粥:“等外婆來了,讓她用新醃的菜給你做醃菜餅,外酥裡嫩,能吃兩個。”
夜裡,醃菜的鹹香混著雪的清冽飄進屋裡。思硯躺在被窩裡,手裡攥著塊小小的醃菜石,跟蘇晚說:“這是給外婆的小枕頭,壓著菜睡得香。”蘇晚坐在床邊,給他掖了掖被角,輕聲講起醃菜的故事:“這菜在壇裡憋了一冬,開春才能見天日,就像我們等外婆來,熬過了冬天,春天就能見麵了。”
林硯走進來,手裡拿著件新做的棉褲,是用母親寄來的藍布縫的,裡麵絮著新棉花,鼓鼓的像隻小棉包。“明天穿這個去學堂,”他把棉褲放在床頭,摸了摸思硯的頭,“雪天冷,這棉褲擋風,像裹著醃菜的暖。”蘇晚摸著棉褲的厚實,忽然覺得,這小雪天的醃菜裡,藏著最實在的盼——是孩子貼在壇上的畫,是老人寄來的花椒,是街坊遞來的辣椒,把冬天的冷,都醃成了暖融融的香。
這個小雪,沒有什麼驚天動地的滋味,隻有壇裡的醃菜、灶邊的柴火,還有一家人忙忙碌碌的身影。可就是這些細碎的日常,比任何華麗的篇章都動人。因為他們都知道,最質樸的牽掛,從來都藏在這些發酵的時光裡——是思硯沾著鹽粒的指尖,是老先生送來的蘿卜乾,是林硯劈柴時有力的手,是小雪夜裡那縷繞著屋梁的鹹香。
那些醃在壇裡的菜,那些壓在菜上的石,那些藏在心裡的念,終將像院角漸融的積雪一樣,在時光裡慢慢醞釀。等春天來的時候,等牽掛的人笑著揭開壇蓋,一定會說:“這菜,醃得比去年還香呢!”
喜歡霧裡餘溫請大家收藏:()霧裡餘溫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