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這天,風跟刀子似的刮過巷口,卷起地上的碎雪沫子,打在臉上生疼。思硯縮著脖子躲在門後,看林硯正把醃好的臘肉往屋簷下掛,繩子在寒風裡繃得筆直,肉條上的油珠凍成了小冰晶,像串掛著的琥珀。
“快進來,彆凍著。”蘇晚把思硯拽到爐邊,爐上的砂鍋正咕嘟著,裡麵燉著醃肉和蘿卜,白汽裹著肉香漫了滿室。思硯扒著爐邊,看砂鍋裡的肉皮皺巴巴地浮在湯上,問:“外婆也愛吃這樣燉的肉嗎?”
“何止愛吃,”蘇晚往爐子裡添了塊柴,火苗“騰”地竄起來,映得她臉頰發紅,“你外婆醃肉有講究,得選帶皮的五花肉,一層肉一層鹽,還得撒把花椒粒,說是‘花椒驅邪,鹽巴鎖鮮’。醃上十天,再掛到房梁上熏,柴火得用柏樹枝,熏出來的肉帶著股鬆木香。”
思硯聽得眼睛發亮,扒著門框往外瞅:“我們的肉也用柏樹枝熏嗎?”林硯剛好掛完最後一串肉,拍了拍手上的鹽粒,嗬出的白氣在冷空裡散開:“早備著呢,後院堆了半捆柏樹枝,等過兩天晴了就熏。”他搓了搓凍紅的手,“你外婆說,大雪醃的肉最經放,能吃到開春,就像日子,得慢慢熬,熬出味來才香。”
正說著,張奶奶裹著棉襖推門進來,手裡拎著塊剛醃好的豬腿肉,油乎乎的肉皮上還沾著鹽粒。“給你家添塊,我家那口子不愛吃肥的,留著也是浪費。”她往鉤上一掛,肉條晃悠著撞在思硯家的肉串上,發出“咚咚”的輕響,“你外婆去年寄來的醃肉方子真管用,我家那壇肉,切開跟瑪瑙似的,紅亮亮的。”
思硯踮腳夠著張奶奶掛的肉,被林硯一把按住肩膀:“彆鬨,剛醃的肉齁鹹,小心咬著舌頭。”他轉頭對張奶奶笑,“等熏好了,送您半塊嘗嘗。”張奶奶擺擺手:“不用不用,就盼著開春你外婆來,讓她再露兩手,我還想學學她那糖熏的法子呢。”
傍晚,雪又下了起來,大片的雪花打著旋兒往下落,把屋簷下的肉串裹成了白胖子。思硯趴在窗台上,數著肉串上的冰晶:“外婆什麼時候來呀?我想讓她教我畫醃肉的畫,畫裡要有柏樹枝,還要有冒白汽的砂鍋。”
蘇晚把烤好的紅薯塞給他,熱氣燙得他直換手:“快了,等雪化了,路好走了,外婆就來了。”她望向窗外,雪花落在肉串上,又慢慢化成水,順著肉皮往下淌,像肉在流淚。“你外婆總說,大雪醃肉,是給團圓攢念想。這肉在風裡吹著,雪水裡泡著,就像我們等著她,日子越冷,心越得熱乎著,不然念想就凍僵了。”
夜裡,思硯被凍醒,迷迷糊糊摸到枕邊的小布包,裡麵是他攢的花椒粒,是從醃肉壇裡偷偷抓的,他想送給外婆。窗外的風嗚嗚地叫,像在唱歌,他豎著耳朵聽,好像聽見肉串在風裡晃蕩的聲音,又好像聽見外婆在說“快了,快了”。
林硯起來添柴時,看見思硯攥著布包的手露在被子外,凍得通紅,就輕輕把那隻手塞回被窩,又往爐裡添了根粗柴。火光跳著,映得牆上肉串的影子也跟著晃,他對著影子說:“放心,這肉熏得透透的,等你外婆來了,保準香得她直誇思硯懂事。”
第二天一早,雪停了,太陽出來把雪地照得發白。思硯跟著林硯去翻曬醃肉,肉條凍得硬邦邦的,敲起來“邦邦”響。“得趁著晴把冰化了,不然熏不透。”林硯用刷子刷掉肉上的雪,思硯也學著刷,小手凍得通紅,卻笑得歡:“外婆說‘雪水刷肉,香得入骨’,是真的嗎?”
“是真的。”林硯看著他凍得直搓手,把他的小手揣進自己懷裡焐著,“你外婆說的,都是真的。就像她說‘大雪醃肉,開春團圓’,也一定會成真。”
屋簷下的肉串在陽光下慢慢化凍,油珠順著溝壑往下滴,在地上積成小小的油窪。思硯數著滴下來的油珠,一滴,兩滴……他想,等滴到一百滴,外婆是不是就到了?風路過時,肉串輕輕晃,好像在點頭說“快了”。
巷子裡飄起彆家熏肉的煙,柏樹枝的香混著肉香漫過來,思硯吸了吸鼻子,拉著林硯往家跑:“我們也熏肉吧!我要看著外婆的方子,讓肉香飄到外婆家去,讓她聞著香就來!”
林硯笑著應著,看思硯跑在前麵,小小的身影在雪地裡踩出一串歪歪扭扭的腳印,像串省略號,省略的都是等著團圓的日子。他知道,這熏肉的煙會帶著念想飄遠,就像這日子,雖然冷,卻一步一步往暖裡走,走著走著,就把外婆盼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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