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關的風裹著雪沫子,拍在糊著新紙的窗上,簌簌地響。思硯趴在炕桌旁,看蘇晚裁紅紙,剪刀在她手裡轉著圈,紅紙屑落下來,像撒了把碎火。桌角堆著疊好的新衣料,有給思硯做棉襖的藍粗布,也有給外婆備著的淺灰細布,都帶著陽光曬過的暖香。
“再剪個‘福’字,貼在水缸上。”林硯從外麵進來,眉毛上沾著雪,手裡拎著串凍紅的山楂,“張奶奶說,年三十的水缸得貼福,來年水甜。”他把山楂放在桌上,紅得像串小燈籠,“給你外婆留著,泡在糖水裡,比蜜餞還潤。”
思硯撿起片紅紙屑,貼在鼻尖上,惹得蘇晚笑:“彆搗亂,過來試試新棉襖。”她把剛縫好的棉襖往思硯身上套,藍布麵,裡子絮著新彈的棉,針腳密得像撒了把芝麻,“你外婆總說,年衣要多絮三層棉,開春脫下來時,能抖出半盆陽光。”思硯抻了抻袖子,棉絮蓬鬆得像朵雲,“外婆的棉襖啥時候做好?我想跟她穿一樣的。”
蘇晚手裡的針線頓了頓,往淺灰布上繡著小小的燈籠:“快了,這就差袖口的花了。你外婆怕冷,袖口得繡得緊些,風鑽不進去。”她的手指被針紮了下,血珠落在布上,像顆小紅梅,“當年你外婆給我做新嫁衣,也被紮過手,她說‘針腳帶點血,日子才紅火’。”
來老先生的孫女抱著個布包過來,裡麵是她家染的紅繩,“我爺爺說,年關的新衣服得係紅繩,辟邪又喜慶,”她把紅繩放在桌上,幫著把剪好的福字撫平,“我們的紅繩配著你的新衣,一紅一暖,能把年根的冷都裹住。”
思硯立刻從布包裡抽了根紅繩,係在手腕上,繩結打得歪歪扭扭,卻得意地晃:“像哪吒的混天綾!”兩個孩子蹲在炕邊,數著棉襖上的盤扣,一顆、兩顆……數到第五顆,蘇晚笑著說:“五顆扣,五穀豐登。”
街坊們來串門時,總帶著些年物。王嬸送了把新磨的剪刀,“裁新衣利利索索”;李叔拎來袋炒花生,“剝著吃,湊個熱鬨”;思硯舉著他的紅繩手腕,給每個人看,繩頭掃過花生殼,惹得大家直笑“思硯把年氣係在手上了”。
夜裡,煤油燈的光映著蘇晚的側臉,她還在縫外婆的棉襖。思硯躺在被窩裡,看針腳在布上走走停停,像條小蟲子在爬。“娘,外婆收到棉襖,會哭嗎?”他想起上次外婆收到他畫的畫,信裡說“眼淚把信紙都打濕了”。
蘇晚把最後一顆盤扣縫好,用牙咬斷線頭:“會笑的,你外婆總說,年關的眼淚要變成笑,才吉利。”她把棉襖疊得整整齊齊,放在炕頭,“你看這布,我特意選了耐臟的,她乾活時穿,不心疼。”
林硯進來時,手裡拿著個小布偶,是用邊角料做的,眉眼是思硯畫的,穿著迷你版的藍棉襖,“給外婆寄去,說這是思硯的小替身,陪著她過年。”思硯把布偶抱在懷裡,給它係上紅繩,“讓它替我給外婆捶背。”
年三十的前一夜,雪下得緊。思硯把給外婆的信塞進棉襖口袋,信上畫著三個雪人,戴著紅圍巾,他說“左邊是我,中間是娘,右邊是空的,等外婆回來填”。蘇晚往包裹裡塞了包炒瓜子,“她最愛邊嗑瓜子邊看燈”,林硯又加了把山楂,“泡水喝,解膩”。
包裹捆好時,沉甸甸的,像裝著一整個冬天的暖。思硯摸著包裹上的補丁,是蘇晚用紅布補的,像朵小小的花。“它會走得慢點嗎?”他怕包裹走太快,趕不上外婆貼福字。
“會的,”蘇晚摸了摸他的頭,“路滑,它會慢慢走,等外婆拆開時,年味兒正濃呢。”
窗外的雪還在下,屋裡的煤油燈亮著,棉襖上的盤扣在光裡泛著潤光。思硯數著牆上的圈,隻剩最後一個了——等畫完這個圈,就是年三十,外婆收到包裹,說不定會站在院壩裡,舉著棉襖對雪說:“你看,家裡人給我做新衣服了。”
他仿佛已經看見那一幕,雪落在外婆的發上,像撒了把糖霜,她手裡的棉襖迎著風,紅繩飄起來,像係著個甜甜的年。而那封畫著雪人的信,正躺在棉襖口袋裡,等外婆摸出來時,會發現三個雪人中間,多了個用指溫焐出來的小坑——那是給她留的位置。
年關的針線,從來都不隻是縫補衣裳,是把牽掛繡進布紋裡,把念想係在紅繩上,讓遠走的包裹帶著煙火氣,一步一步,走向那個最惦記的人。就像蘇晚說的,“針腳連著心,再遠的路,也能把暖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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