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的雪下得綿密，把屋簷的冰棱都裹成了白玉簪。思硯趴在炕桌旁，看蘇晚擀餛飩皮，麵團在竹匾裡滾成條，被切成小劑子，再擀成圓圓的薄片，邊緣薄得透亮，像浸了油的紙。“你外婆說‘冬至餛飩夏至麵’，這天的餛飩要包得皮薄餡足，咬一口能暖到心裡。”蘇晚把剁好的薺菜肉餡放在皮中央，指尖一捏，就捏出個元寶的形狀，“這樣的餛飩，吃了能招財呢。”
思硯學著捏，皮卻總破，餡漏出來，沾得滿手都是綠。他把破了的餛飩往嘴裡塞，被蘇晚拍了下手背：“等下鍋再吃，生餡子腥。”她拿起思硯捏的歪扭餛飩，笑著說：“這叫‘元寶翻身’，吃了更吉利。”
林硯從院裡進來，手裡拎著捆柴，身上落滿雪，像個雪人。“缸裡的水凍冰了，我燒了壺熱水化著。”他跺了跺腳上的雪，往灶膛裡添了根粗柴，火光“騰”地竄起來，映得牆上的日曆都發暖，“你外婆最愛冬至的餛飩，說薺菜是‘報春菜’，吃著就盼到開春了。”
思硯湊到灶前，看鍋裡的水“咕嘟”冒泡。蘇晚把餛飩下進去，白花花的餛飩在水裡翻湧，像群遊水的小白魚。“得點三次水，”她用勺子攪了攪，“這樣皮才勁道，餡才熟透。”思硯數著點水的次數，數到第三次時，鍋裡飄出薺菜的香，混著肉香，把屋裡的寒氣都衝散了。
來老先生的孫女端著碗辣椒油過來，紅油裡浮著芝麻，“我爺爺說，冬至的餛飩得蘸辣油，吃得冒汗，才不凍耳朵。”她幫著把碗擺好，“我們的辣配著你們的鮮，一熱一香，能把冬天的冷都嚼碎了咽下去。”
思硯舀了勺辣油拌在碗裡，餛飩一沾辣，香得他直吸氣。他夾起個自己包的破餛飩，餡雖然少，卻吃得格外香：“比街上賣的有嚼勁！”林硯給他盛了碗湯，“原湯化原食，這湯裡有蝦皮，鮮著呢。”
街坊們來送冬至禮時，手裡都帶著熱乎氣。張奶奶端來碗湯圓，“芝麻餡的，跟餛飩配著吃，團團圓圓”；王嬸拎著袋糖蒜，“解膩，吃餛飩就著正好”；思硯舉著他的破餛飩，給每個人看，惹得大家直笑“思硯包的餛飩有脾氣，不肯藏餡”。
吃著餛飩，蘇晚突然說：“等開春外婆回來，咱們包頓更大的，放蝦仁，放冬筍，讓她嘗嘗鮮。”思硯嘴裡的餛飩還沒咽下去，含糊著說：“還要學外婆捏金魚餛飩，她說那樣的餛飩會遊，吃了能年年有餘。”
林硯把剩下的餛飩裝進保溫盒，“給來老先生送些去，”他看著思硯，“吃飽了有力氣，等會兒去給外婆的牌位前擺碗餛飩，說我們想著她。”
思硯捧著碗餛飩，走到牌位前，把碗放穩，還擺了雙小筷子：“外婆，餛飩燙，慢點吃，辣油我給你少放了點，怕你嫌辣。”他對著牌位絮絮叨叨，像外婆真的坐在那裡聽。
夜裡，雪還在下，灶膛裡的火沒熄，暖烘烘的。思硯躺在被窩裡，手裡攥著顆煮得軟乎乎的餛飩，是特意給外婆留的，說是“夢裡她能嘗到”。蘇晚坐在床邊，給他講冬至的故事，說“這餛飩啊，皮是團圓，餡是牽掛，包在一起，就是日子的暖。你外婆總說，冬至夜長，人得攢著勁等，等天亮了，白天就一天比一天長，盼頭也一天比一天多”。
林硯走進來，手裡拿著件新做的棉袍，是用灰布縫的，裡子絮著厚棉，領口繡著小小的餛飩，“明天穿這個去拜年，”他把棉袍放在床頭，“天寒地凍，這棉袍抗風，像裹著餛飩的熱乎氣。”
思硯摸著棉袍上的餛飩繡，突然覺得這冬至的餛飩裡，藏著最綿長的盼。那些煮在鍋裡的白胖元寶，那些盛在碗裡的鮮燙，那些對著牌位說的悄悄話，都像這漸長的白晝，在時光裡慢慢鋪展，等那個最牽掛的人，笑著坐在桌前，說聲“這餛飩的味，跟我夢裡嘗到的一模一樣”。
而窗外的雪，還在無聲地落，仿佛要把整個冬天的思念，都織成張暖融融的被，蓋在等待的日子上，讓每個寒夜，都帶著餛飩的香，和相見的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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