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涼軍的馬蹄聲踏碎姑臧城的清晨時,尹氏正在給銅鏡描金。侍女慌慌張張撞進來,發髻都散了:“太後!陛下他……他還是出兵了!”
尹氏握著描金筆的手沒抖,隻是淡淡“哦”了一聲。銅鏡裡映出她鬢角新添的白發,像去年冬天第一場薄雪。三天前朝堂上,李歆把奏疏拍得震天響:“蒙遜那老賊都打到家門口了,難道要我當縮頭烏龜?”尹氏當時就坐在簾後冷笑:“陛下可知蒙遜在沙漠裡埋了多少糧草?”
現在想來,那冷笑真是白費力氣。
傍晚時分,敗訊像塊冰磚砸進後宮。有宮女哭倒在階下,說看見陛下的儀仗倒在蓼泉的亂草裡。尹氏正慢條斯理地收拾妝奩,把李歆小時候畫的歪扭長劍圖折好,塞進紫檀木匣。“哭什麼,”她彈了彈匣蓋,“二十年前他爹打下這江山時,也有人在城頭上哭。”
北涼兵闖進寢殿時,刀鞘撞在玉柱上叮當作響。尹氏緩緩起身,身上還是那件素色錦袍——當年李暠登基時親手為她縫製的,袖口都磨出毛邊了。領頭的兵卒倒吸口涼氣,這太後居然沒披頭散發,連鬢邊的玉簪都插得端端正正。
“太後娘娘,跟我們走一趟吧。”小兵的聲音有點發虛。
尹氏抬腳就往外走,路過偏殿時,瞥見牆上還掛著西涼地圖,蔥嶺的位置被李歆用朱砂圈了個圈——那是他總說要征服的地方。她突然停下腳步,對押解的士兵說:“勞駕,幫我把那幅圖取下來。”
蒙遜在大堂上等著,手裡轉著個羊脂玉扳指。聽見腳步聲抬頭,差點把扳指掉地上。他見過不少亡國的貴婦,不是哭哭啼啼就是抖如篩糠,這位倒好,走到堂中還理了理衣襟,比他這個勝利者還像主人。
“西涼亡了,你不心疼?”蒙遜故意拖長了調子。
尹氏抬眼掃過他身後的武將,慢悠悠道:“當年我隨先君定都時,城牆上連磚都沒砌全。如今能有這宮殿讓你坐著,已經賺了。”這話懟得滿堂武將直瞪眼,蒙遜卻笑了:“你就不怕我殺了你?”
“怕就不來了。”尹氏往旁邊的柱子上一靠,倒像在跟老熟人聊天,“我李家占了河西三十年,夠本了。倒是大王,殺個老婦容易,要讓這地方的人服你,怕是得費點勁。”
這話正戳中蒙遜的心事。他打了一輩子仗,最頭疼的就是治理。西涼的文士們寧願躲進沙漠,也不肯出來做官。他盯著尹氏看了半晌,突然一拍桌子:“好!有種!”
旁邊的謀士趕緊使眼色——大王這是要乾嘛?蒙遜卻不管,指著尹氏對兒子沮渠牧犍說:“看見沒?這才是將門之後。你不是缺個正妻嗎?就娶她女兒吧。”
牧犍臉都白了,那姑娘昨天還在宮裡哭著要尋死呢。尹氏卻突然笑了,那是她亡國後第一個笑容:“我女兒脾氣倔,怕是要勞煩王子多擔待。”
後來有人問尹氏,那天在大堂上怕不怕。她正在給外孫縫製虎頭鞋,針眼紮在手指上都沒皺眉:“怕有用嗎?當年我隨先君逃荒時,見過餓狼在帳篷外嗥叫,那會兒倒真怕。後來才明白,事到臨頭,怕也是死,不怕也是死,不如站著死。”
這話傳到蒙遜耳朵裡,他正在看西涼的戶籍冊,突然對左右說:“把西涼的學堂都開起來,就請那些躲起來的老夫子教書。”謀士不解,他指著冊子上的戶數:“能養出這樣的女人,這地方的人不簡單。”
司馬光說
尹氏之節,烈於秋霜。國亡而色不變,辭嚴而理正,非有素誌者不能為也。蒙遜赦之而聯姻,非獨慕其節,亦知其智足以安河西。觀亡國之君多矣,而有此太後者,鮮哉!
作者說
尹氏最絕的不是“不怕死”,而是懂得“亡國之後怎麼活”。她沒抱著“從一而終”的死理較勁,卻用看似妥協的聯姻,保住了女兒,也給西涼遺民留了條緩衝帶。這讓我想起職場上的“體麵退場”——真正的強者不是死磕到最後,而是知道什麼時候該放下執念,用另一種方式掌控局麵。她的“坦然”裡藏著大智慧:承認失敗,但不否定過往;接受現實,卻不輸掉尊嚴。這種“彈性氣節”,比一味剛烈更有生命力。
本章金句
真正的體麵,不是死撐著不降,而是跌倒了還能踩著碎磚站起來。
智慧思考:如果你是文中的角色,你會怎麼選擇?要是你是尹氏,麵對蒙遜的試探會說什麼?要是你是蒙遜,會被這樣的亡國太後打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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