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裕登基那天,零陵王府的石榴樹突然落了一地花。下人慌慌張張來報,說新皇帝派了使者來,還捧著個蓋著黃綢的托盤。零陵王司馬德文正蹲在廊下喂兔子,聞言慢悠悠站起來:怕是來送賀禮的吧?
結果托盤裡不是玉璽也不是綢緞,是個黑陶酒壺。使者張偉把壺往桌上一放,壺底跟桌麵碰撞的聲響,在安靜的堂屋裡格外刺耳。陛下說,零陵王勞苦多年,該好好歇歇了。張偉的聲音比蚊子還小,眼睛盯著自己的鞋尖。
司馬德文噗嗤笑了:張大人是琅邪來的吧?我記得你當年還勸過先帝減稅呢。他伸手要去拿酒壺,張偉突然撲過來按住,手背青筋都爆起來了:王爺!這酒......
話沒說完就卡住了。誰都知道這酒裡摻了什麼。劉裕打了半輩子仗,最懂斬草要除根的道理。前朝廢帝留著始終是根刺,萬一哪天被人拎出來當幌子,新朝的龍椅就得晃三晃。
那天傍晚,張偉的隨從哭著跑回皇宮,說大人把自己關在驛站裡,對著那壺酒坐了一下午,最後仰脖子全喝了。大人說,鴆君以求生,不如死劉裕正在給太子削木劍,聞言手一頓,木刺紮進掌心:這老東西......
消息傳到零陵王府,司馬德文正在給兔子梳毛。他愣了半晌,突然把梳子往地上一扔:他傻不傻?不會把酒倒了說我喝了嗎?王妃從裡屋出來,眼圈紅紅的:王爺,這是第二撥了。
第一撥來的是個小宦官,捧著毒酒手抖得像篩糠,被零陵王幾句狠話嚇哭了,抱著酒壺跑回宮裡。劉裕當時就把禦案掀了:一群廢物!連杯酒都送不出去?
這次換了褚淡之出馬。這人是零陵王的大舅子,按說該向著自家妹夫,可新朝的官服穿在身上,比親情實在多了。他提著點心匣子進王府時,臉上堆著笑:妹妹說想吃城南的桂花糕,我順路帶來了。
王妃剛把點心端進廚房,褚淡之就拽著劉義符往花園走:王爺,我看你這池子該清淤了,我認識個泥瓦匠......兩人剛走到假山下,突然竄出幾個穿黑衣的壯漢。零陵王回頭罵了句你個叛徒,就被捂住了嘴。
等王妃拿著桂花糕出來,隻看見空蕩蕩的花園和地上滾落的玉佩。她瘋了似的往假山跑,聽見裡麵傳來悶響,還有布料摩擦的聲音。後來才知道,那幾個壯漢沒用兵刃,就用一床厚棉被,把前朝最後一個皇帝捂得沒了聲息。
三天後,皇宮裡掛起了白幡。劉裕穿著素服站在靈前,哭得比誰都傷心,好幾次差點栽倒。大臣們趕緊扶著,心裡卻跟明鏡似的——當年魏武帝哭袁紹,也沒這麼賣力過。有個老臣偷偷跟同僚說:這戲演的,不如省點力氣批奏折。
出殯那天,褚淡之哭得直抽抽,差點撞在棺材上。人群裡有人竊竊私語:他妹妹還在府裡呢,就不怕晚上做噩夢?結果這話傳到劉裕耳朵裡,轉天就升了褚淡之的官。
倒是張偉的兒子,被安排在太學讀書。劉裕偶爾會召見他,問:你爹當年......後悔嗎?少年梗著脖子說:我爹說,有些東西比命金貴。劉裕沉默半晌,賞了他一堆書,卻再沒提過給他安排官職。
司馬光說
張偉之死,重於泰山;褚淡之之生,輕於鴻毛。劉裕以詐力得天下,懼故主之存而鴆殺之,雖飾以哀禮,何掩其篡弑之跡哉?觀其行事,可知新朝氣象矣。
作者說
這場連環戲裡最有意思的,是每個人都在選劇本。張偉選了殉道者劇本,用死亡給舊時代畫句號;褚淡之選了現實主義劇本,把親情折算成官場籌碼;劉裕則選了帝王劇本,用眼淚給自己的狠辣裹糖衣。這讓我想起,曆史從不是非黑即白的單選題——有人用死亡堅守底線,有人用妥協換取生存,而權力場上的贏家,往往最擅長讓彆人替自己做艱難的選擇。張偉的剛烈可敬,褚淡之的投機可鄙,但最該琢磨的,是劉裕那套既要除根又要立牌坊的操作——這世上最可怕的,不是明目張膽的惡,而是把惡包裝成不得已而為之道德正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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