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再次灑滿靜水縣城的青石板路,炊煙嫋嫋升起,市井的喧囂聲逐漸取代了夜的寂靜。然而,在這看似尋常的清晨裡,不同的角落,不同的人心,卻沉浸在截然不同的心緒之中。
縣城西街官驛內,李致賢已然起身。他換上了一身便於行動的深色勁裝,外罩一件不起眼的灰色鬥篷,正對著那張靜水縣地圖做最後的路線確認。趙乾一早便已領命,帶著幾名精乾差役,再次趕往野貓崗山神廟,這一次,他們帶著更明確的指令——那尊失竊的銅磬,必須查明其一切底細。王忠也早已外出,繼續其針對黃惜才背景的隱秘查訪。整個驛館在李致賢的低氣壓下,顯得忙碌而肅穆,仿佛一張逐漸拉開的弓。
與此同時,縣城東郊,那間低矮的茅屋內,氣氛卻是一種截然不同的、混合著些許喜悅、更多是不安與凝重的詭異平靜。
黃李氏一大早就醒了,或者說,她幾乎一夜未眠。那袋沉甸甸的、足以改變這個家命運的銀錢,就藏在她枕席之下,硌得她輾轉反側,卻又讓她心裡充滿了前所未有的踏實感和興奮。天剛蒙蒙亮,她便迫不及待地悄悄摸出幾塊碎銀,揣在懷裡,像是懷揣著滾燙的炭火,又像是抱住了救命的稻草。
她輕手輕腳地起身,看了眼身旁似乎還在沉睡的丈夫和兒子,臉上抑製不住地泛起紅光。她盤算著,先去買幾升好米,再割一刀肥瘦相間的豬肉,給菡兒扯幾尺厚實的新布做冬衣,或許……還能給當家的打一壺像樣的酒?他愁苦了太久了。
當她端著熱氣騰騰、米香四溢的白粥和一小碟罕見的、油光鋥亮的鹹菜炒肉絲回到屋裡時,黃惜才和黃菡也都已經坐起身了。
黃菡的小鼻子使勁吸了吸,眼睛頓時亮了起來,驚喜地叫道:“娘!是肉!好香啊!”他已經記不清上一次聞到這麼香的炒肉是什麼時候了。
黃李氏臉上笑開了花,將飯菜放在那張歪斜的飯桌上,頗有些揚眉吐氣地說道:“快吃快吃!往後啊,咱家日子會越來越好的!”她說著,意味深長地瞥了一眼坐在床邊,正默默穿著那件破舊長衫的丈夫。
黃惜才的動作顯得有些遲緩,眉頭微蹙著,臉上並無多少喜色,反而帶著一種難以驅散的憂慮。他看了一眼那難得的豐盛早餐,又看了看妻子興奮得發亮的臉和兒子渴望的眼神,最終隻是輕輕歎了口氣,低聲道:“何必如此破費……細水長流才是道理。”
“哎呀!你這人!”黃李氏頓時有些不樂意了,叉腰道,“有了錢不花,難道還等著它下崽嗎?你看菡兒都瘦成什麼樣了!吃點好的怎麼了?那位李公子一看就是極有錢的貴人,留下這錢就是可憐我們,讓我們過得好些,咱們受了,記著人家的好就是了,你整日愁眉苦臉的做甚?”她刻意忽略了那封信,隻強調銀錢,試圖減輕丈夫的心理負擔。
黃惜才張了張嘴,想說什麼,最終卻化為一聲更深的歎息。他如何能跟妻子解釋那袋銀錢背後可能隱藏的凶險?如何能告訴她,這突如其來的“好運”,很可能是一道催命符?他看著兒子已經迫不及待地爬下床,眼巴巴地望著那碟炒肉,終究不忍心破壞這片刻的溫馨,隻能默默地走到桌邊坐下。
一家人圍坐在破桌旁,開始吃這頓許久未曾有過的“豐盛”早餐。黃菡吃得格外香甜,小臉上滿是幸福。黃李氏一邊給兒子夾肉,一邊絮絮叨叨地規劃著接下來要買的東西,沉浸在改善生活的憧憬之中。
唯有黃惜才,食不知味。白粥入口,卻如同嚼蠟。那炒肉的香氣,在他聞來,似乎也摻雜了一絲不安的味道。他的目光不時飄向窗外,耳朵警惕地捕捉著外麵的任何風吹草動,仿佛隨時都會有官差破門而入,或者有不速之客悄然降臨。
飯至中途,黃菡忽然抬起頭,眨著清澈的大眼睛,看向黃惜才,嘴裡還含著一口粥,含糊不清地問道:“爹爹,昨天那個李叔叔,他到底是什麼人啊?他留下的信裡,都說了什麼呀?”
孩子的問題,如同一聲驚雷,驟然在黃惜才耳邊炸響。
他拿著筷子的手猛地一僵,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幾乎停止了跳動。他猝然抬頭,看向兒子,眼神中瞬間掠過一絲難以掩飾的驚慌。
黃李氏也愣了一下,隨即有些嗔怪地輕輕拍了兒子一下:“小孩子家,問這麼多做什麼!吃飯!”她試圖打岔,顯然也並不想過多討論那封信和那位神秘的“李公子”。
但黃菡的好奇心一旦被勾起,卻不是那麼容易打發的。他咽下口中的粥,執著地追問道:“可是……可是李叔叔看起來好厲害的樣子。他穿的衣服料子真好,說話也和爹爹一樣有學問。他是不是從京城裡來的大官啊?他為什麼對我們這麼好?信裡是不是誇我聰明了?”孩子的思維天馬行空,卻句句都戳在黃惜才最敏感、最恐懼的神經上。
京城……大官……為什麼對我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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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個詞,都像是一根冰冷的針,刺得黃惜才坐立難安。他感到後背瞬間冒出了一層冷汗。
他放下筷子,努力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自然一些,伸出手,有些僵硬地摸了摸黃菡的頭,聲音乾澀地解釋道:“莫要胡說……李叔叔……隻是一位路過的行商,家境殷實些罷了。信裡……信裡就是些尋常的客氣話,感謝爹爹昨日與他說書論道,看我們家境貧寒,所以才留下些銀錢相助。並非什麼大官,也更不是從京城來的……莫要瞎猜。”
他的解釋蒼白無力,連黃李氏都聽出了其中的勉強和回避,有些疑惑地看了丈夫一眼。
黃菡雖然年紀小,卻聰慧異常,他明顯感覺到父親語氣中的不自然和隱瞞。他歪著頭,大眼睛裡充滿了不解和愈發濃厚的好奇:“行商?可我看見李叔叔那塊玉佩了,好漂亮,上麵好像還刻著很好看的花紋,不像是一般的商人呢……爹爹,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
玉佩!花紋!
黃菡這句話,如同最後一根稻草,徹底壓垮了黃惜才強裝的鎮定!他猛地抽回手,臉色在刹那間變得有些蒼白,呼吸都急促了幾分。這孩子……這孩子果然注意到了!他當時果然是在看那玉佩!
巨大的恐懼如同冰水,瞬間澆遍全身。他幾乎不敢想象,如果那玉佩上的標記真的被認出來,如果那位“李賢”的身份真的被窺破,等待他們這個家的,將會是什麼!
“住口!”黃惜才猛地低喝一聲,聲音因為極度的緊張和恐懼而顯得有些尖銳和失真,與他平日溫吞懦弱的形象截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