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將至,月隱星稀。京城外十裡,荒草萋萋,一座不知建於何年、早已廢棄的野廟,如同蟄伏在黑暗中的巨獸殘骸,靜默地矗立在夜風之中。斷壁殘垣投下幢幢鬼影,唯有幾聲淒切的蟲鳴,更添了幾分陰森與寂寥。
李致賢一身玄色勁裝,外罩深灰色鬥篷,在韓罡及另外兩名絕對心腹的護衛下,悄無聲息地來到了荒廟外圍的一片亂葬崗。他勒住馬,示意韓罡等人停下。
“你們在此等候,沒有我的信號,不得靠近。”李致賢低聲道,目光銳利地掃過前方那座輪廓模糊的破廟。他不能帶太多人,以免引起趙茂的誤解,但必要的防備不可少。韓罡等人是他生死相托的部下,若廟中真是陷阱,他們便是接應;若是坦途,他們便是屏障。
“大人,小心。”韓罡抱拳,眼中滿是擔憂。
李致賢點了點頭,深吸一口帶著泥土和腐草氣息的涼氣,獨自一人,邁步走向那座荒廟。他步伐沉穩,右手看似隨意地垂在身側,實則隨時可以拔出藏在袖中的短刃。他的心弦緊繃著,既期待與趙茂的再次會麵,理清迷霧,又警惕著可能存在的任何危險。
一)破廟對峙,風聲鶴唳
廟門早已朽爛倒塌,隻餘一個黑黢黢的洞口。李致賢在門口略一停頓,側耳傾聽,廟內一片死寂。他邁步而入,腳下是厚厚的積塵和破碎的瓦礫。
月光勉強透過屋頂的巨大破洞,投下幾道清冷的光柱,照亮了廟堂中央那尊布滿蛛網、半邊臉頰都已剝落的泥塑神像。神像之下,一道身影背對著門口,負手而立,身著深灰色布衣,身形挺拔如鬆。
是趙茂。他比約定時間到得更早。
李致賢沒有立刻上前,而是在距離對方三丈之外站定,這個距離,進可攻,退可守。
“閣下相邀,李某如期而至。”李致賢率先開口,聲音在空曠的破廟中引起輕微的回響。
那身影緩緩轉過身。臉上依舊戴著麵具,隻露出一雙在昏暗中精光閃動的眸子。他打量著李致賢,以及他看似放鬆實則戒備的姿態,沙啞的聲音響起:“李大人果然守信,也是……果然謹慎。”
“經此一劫,不得不慎。”李致賢坦然道,目光毫不避諱地迎上對方,“貨棧之事,李某安排不周,連累閣下涉險,在此賠罪。”他拱手微微一禮。無論內情如何,表麵上的姿態需要做足。
趙茂擺了擺手,語氣聽不出喜怒:“江湖風波,生死有命。怪隻怪對手太過狡詐。李大人能調動北城兵馬司前來牽製,已屬不易,趙某承情。”
他話雖如此,但李致賢能感覺到,那麵具下的目光,依舊帶著審視與衡量。信任的建立,絕非一次並肩作戰就能達成。
“閣下約李某來此,想必不隻是為了說這些。”李致賢切入正題,“貨棧之事,疑點重重。西城兵馬司介入之快之巧,絕非偶然。閣下……可有發現?”
趙茂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向前走了幾步,靠近一根傾倒的石柱,靠坐了下來,姿態看似放鬆,實則周身氣息凝練。“李大人以為,問題出在何處?”
他在試探。李致賢心中明了。他沉吟片刻,決定開門見山:“兩種可能。其一,張世榮棋高一著,預判了你我的行動。其二……”他頓了頓,目光如炬看向趙茂,“你我身邊,有不乾淨的人。”
破廟內瞬間陷入了更深的寂靜,連蟲鳴似乎都停止了。空氣仿佛凝固,隻有兩人細微的呼吸聲交錯。
“李大人懷疑誰?”趙茂的聲音低沉了幾分。
“知道你我合作,並知曉貨棧行動計劃的人,寥寥無幾。”李致賢緩緩道,“我這邊,除我之外,唯有韓罡等三名核心侍衛知曉全盤計劃。他們跟隨我多年,曆經生死,我願以性命擔保其忠誠。”他這話說得斬釘截鐵,既是表明態度,也是在逼趙茂表態。
趙茂沉默了片刻,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身下的石柱,發出篤篤的輕響。“我這邊,知道全盤計劃的,隻有石柱一人。他是我從茂山帶出來的兄弟,過命的交情。”
兩人都將自己最信任的人擺了出來,同時也將懷疑的矛頭,隱隱指向了對方的核心圈。這是一種危險的攤牌,但也可能是打破僵局的唯一方式。
“或許,並非有人主動泄密。”李致賢話鋒一轉,“張世榮老謀深算,可能通過監視你我的動向,綜合判斷出了我們的目標。比如,我派人調查那貨棧背景,或者……閣下手下兄弟在踩點時,留下了痕跡。”
這是一種給對方台階下的說法,也是為了緩和過於緊張的氣氛。
趙茂似乎接受了這個說法,微微頷首:“不排除此種可能。張世榮在京城經營多年,眼線遍布,確有過人之處。”他話雖如此,但李致賢能感覺到,關於內鬼的疑慮,並未在他心中完全消除,同樣,自己心中也存著一份警惕。
信任,依舊脆弱如琉璃。
二)交換情報,驚心動魄
初步的試探與戒備暫告一段落,兩人開始交換各自掌握的情報。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李致賢首先將自己對密信碎片的分析,以及將其與太子舊案中“結交邊將,圖謀不軌”罪名聯係起來的推測,詳細道出。他著重強調了“東宮舊物”、“邊軍”、“王”這幾個關鍵詞可能蘊含的驚天秘密。
趙茂聽得極其專注,麵具下的眼神變幻不定。當李致賢提到“王爺”可能參與其中時,他敲擊石柱的手指猛地停頓了一下。
“王爺……”趙茂喃喃自語,眼中閃過一絲極其複雜的光芒,似有震驚,有恍然,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痛楚與憤怒?雖然隻是一閃而逝,卻被一直密切觀察他的李致賢捕捉到了。
“閣下是否……想到了什麼?”李致賢試探著問。
趙茂沒有立刻回答,他站起身,在清冷的月輝下來回踱了幾步,似乎在權衡著什麼重大的決定。破廟內隻剩下他沉重的腳步聲。
良久,他猛地停下腳步,轉身麵對李致賢,目光灼灼:“李大人,你可知那刀疤臉是誰?”
李致賢精神一振:“願聞其詳。”
“若我所料不差,”趙茂的聲音帶著一種冰冷的寒意,“他應是當年東宮侍衛副統領,趙天雷!”
“趙天雷?”李致賢迅速在腦中搜索這個名字,很快,一段塵封的記憶被喚醒,“是他!據說此人勇武過人,對太子殿下忠心耿耿,但在太子被廢前數月,因‘衝撞上官’被革職,發配西北邊軍效力!他……他竟然還活著?而且出現在了京城?”
“沒錯。”趙茂語氣篤定,“我雖未與他直接照麵,但石柱根據老店主描述的形貌,以及我們掌握的邊軍舊檔信息,反複比對,確認八九不離十。而且,他臉上那道疤,據說就是當年在邊軍與胡人廝殺時留下的!”
一個本應消失在邊陲的太子舊部,攜帶可能屬於東宮的龍鳳玉佩,秘密潛入京城,與黑市商人接觸,而這一切,又引來了張世榮核心師爺的親自介入,甚至不惜動用兵馬司殺人滅口、毀滅證據!
所有的線索,似乎都指向了一個令人不寒而栗的結論——當年太子“結交邊將,圖謀不軌”的罪名,並非空穴來風,但其真相,恐怕與張世榮羅織的罪名截然相反!這很可能是一樁被掩蓋了的、真正的涉及皇位繼承、邊軍與藩王的巨大陰謀!而太子,或許是知情者,或許是參與者,又或許……隻是一個被犧牲的棋子!
趙茂走到李致賢麵前,距離很近,近到李致賢能清晰感受到他身上散發出的那種壓抑不住的、仿佛來自靈魂深處的悲憤與冰冷。
“李大人,你一直想知道我的真實身份,想知道我為何執著於太子舊案。”趙茂的聲音嘶啞,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決絕,“現在,我可以告訴你。”
李致賢屏住了呼吸,心臟不受控製地劇烈跳動起來。他知道,最關鍵的時刻,即將到來。
三)卸下心防,真名顯露
趙茂抬手,緩緩伸向自己臉上的麵具。他的動作很慢,仿佛每一個細微的移動,都承載著千鈞重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