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物”送出的第三天,山寨裡彌漫著一種混合了期待與焦慮的寂靜。崗哨的眼睛瞪得比任何時候都大,工坊的敲打聲也刻意放輕,仿佛怕驚擾了什麼。連石柱都收斂了大嗓門,隻是每天雷打不動地擦拭著他那根狼牙棒,眼神不時瞟向山下。
傍晚時分,山間起了濃霧,乳白色的水汽如同潮汐般漫上山腰,將山寨籠罩在一片朦朧之中。視線受阻,警戒的難度倍增。
“這鬼天氣……”侯青搓著手,在工坊門口跺腳,不安地看向霧靄深處,“要是他們趁這時候摸上來……”
“閉上你的烏鴉嘴。”石柱甕聲打斷他,將狼牙棒重重頓在地上,“來一個俺敲一個!”
我檢查著手中黑風銃的燧發機構,心裡也並不平靜。那件“禮物”是一個信號,也是一次豪賭。賭對方能看懂我們的暗示,賭他們有所求,而不是單純的毀滅。
就在天色將黑未黑,霧氣最濃的時刻,負責看守山寨正麵唯一通路的夜梟衛,突然發出了短促而尖銳的竹哨示警聲!不是敵襲的連續哨音,而是代表“有情況,單人接近”的特定節奏!
所有人瞬間繃緊了神經!沈煉和阿七如同獵豹般躥到洞口矮牆後,弓弩手就位,石柱拎著狼牙棒堵在洞口,我則握緊了黑風銃,手指搭在粗糙的扳機上。
濃霧翻滾,能見度不足二十步。一個模糊的人影,正沿著山路,不緊不慢地向上走來。他沒有隱藏身形,步伐穩定,甚至帶著一種奇異的從容。
隨著距離拉近,那人的輪廓逐漸清晰。他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灰色布衣,外麵罩著一件不起眼的蓑衣,頭上戴著鬥笠,壓得很低,看不清麵容。身材不高,略顯瘦削,背上似乎負著一個小包裹。他手中沒有持握任何兵器,隻是隨意地垂在身側。
一個人?就這麼走上來?
這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他在距離矮牆還有十步左右的地方停了下來,微微抬起鬥笠,露出一張平淡無奇、約莫四十歲上下的男人的臉,膚色黝黑,像是常經風霜。他的目光平靜地掃過矮牆後如臨大敵的我們,最後落在被眾人隱隱護在中央的沈煉身上。
“山中霧重,特來叨擾,求見此地主人。”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穿透霧氣傳來,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沉穩,沒有半分敵意,也聽不出喜怒。
沈煉沒有立刻回應,銳利的目光如同刀子般在來人身上刮過。阿七如同石雕般立在沈煉側後方,短刃藏在袖中,氣息鎖定著對方。
沉默在濃霧中蔓延,隻有山風穿過縫隙的嗚咽。
最終還是韓墨輕咳一聲,上前半步,拱手道:“荒山野嶺,不敢稱主。尊駕何人?所為何來?”
那灰衣人微微欠身還禮,動作自然流暢:“鄙姓墨,排行第七,山中野人一個,當不起‘尊駕’之稱。”他頓了頓,目光似乎不經意地掃過我手中的黑風銃,繼續道,“前日偶得一份‘厚禮’,精巧絕倫,心甚感之。特備薄禮回訪,並有一言,欲與諸位相商。”
墨七?這顯然不是真名。但他提到了“禮物”,直接挑明了來意。
沈煉終於開口,聲音冷硬:“你想商什麼?”
墨七臉上露出一絲極淡的笑意,不答反問:“諸位踞此險地,製此利器,是為自保,還是……另有所圖?”
這句話問得極其直接,也極其敏感。洞口的空氣仿佛又凝固了幾分。
韓墨撚須笑道:“墨先生此言差矣。亂世求存,猶如逆水行舟,不自保,莫非引頸就戮乎?至於所圖,不過一方安寧罷了。”
“一方安寧?”墨七重複了一遍,語氣平淡,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深意,“如今這世道,手中若無雷霆之力,何處可尋安寧?譬如諸位所製之物,聲若驚雷,裂石穿甲,若僅用於自保,未免……可惜了。”
他話中有話!他在試探我們的野心,或者說,在評估我們的“價值”。
沈煉眼神微眯:“可惜不可惜,是我們的事。閣下到底意欲何為?”
墨七不再繞圈子,他從背上解下那個小包裹,並未打開,隻是托在手中。“明人麵前不說暗話。諸位所展現的‘天工’之巧,令我等欽佩。我家主人,願與諸位做一筆交易。”
“交易?”我忍不住出聲,“用什麼交易?交易什麼?”
墨七的目光轉向我,帶著一絲審視,但並無惡意:“用諸位所需之物——糧食、鐵料、乃至……更精深的技藝圖譜。交易諸位持續提供的……‘天工造物’。”他輕輕拍了拍手中的包裹,“此中,便是一份誠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