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後,深夜。王總旗帶著幾個精乾手下,突襲了西城一處不起眼的院落。院內,燈火通明,幾台簡陋的雕版印刷機還在運作,空氣中彌漫著劣質油墨的氣味。
地上散落著大量剛剛印好的匿名揭帖,內容赫然是汙蔑錢龍錫篡改實錄的“鐵證”——一份偽造的天啟朝實錄“原始”殘頁與“現行”版本的“對照”!
刻坊老板和幾個工匠被堵了個正著,麵如土色。
“陸千戶真是神了!真在這找到了!”一個校尉興奮地低呼。
王總旗眼神淩厲,迅速控製現場,搜查證據。在老板的臥房暗格裡,不僅搜出了印製不同流言揭帖的雕版,更發現了幾封未及銷毀的書信殘片和……一錠帶有內府庫標記的官銀!
書信殘片上的字跡刻意扭曲,但內容指向明確:要求印製針對錢龍錫的特定流言揭帖,並給出了“樣本”和酬勞數目。而那錠官銀……來源直指司禮監下屬的某處庫房!
幕後黑手,竟在宮中!且很可能與司禮監大太監有關!
“大人,這……”王總旗聲音乾澀,眼中既有破案的興奮,更有麵對滔天巨浪的恐懼,“司禮監……這案子,咱們還查嗎?”
陸錚沒有立刻回答。他走到窗邊,推開一絲縫隙。他深知,這證據一旦拋出,將徹底引爆朝堂。司禮監是內廷中樞,掌印太監王德化雖非高起潛一黨。
但司禮監下屬庫房涉案,足以掀起一場針對整個宦官集團的風暴!東林黨絕不會放過這個反擊閹黨殘餘的天賜良機,而駱養性……這個以鏟除閹宦起家的錦衣衛指揮使,會如何抉擇?
“查。”陸錚的聲音低沉而堅定,如同出鞘的刀鋒,“但不是我們查到底。把所有人犯、物證,連同這份簡報,”他指了指桌上那份隻提及“查獲印製流言巢穴、繳獲匿名揭帖雕版”的例行報告,“立刻封存,嚴密看守。原件,我親自送往指揮使大人處。”
他選擇了最“規矩”的做法——將燙手山芋和潑天功勞,一並交給駱養性。這不是退縮,而是以退為進。他要看看,麵對這足以撼動內廷、甚至可能改變朝局平衡的證據,駱養性這隻老狐狸,會如何下嘴?
是秉承其“鏟除閹宦”的立場,順水推舟,借機擴大戰果,甚至扳倒司禮監掌印?還是權衡利弊,顧忌皇帝態度,選擇捂蓋子?
當陸錚將那份薄薄的簡報和沉重的物證箱放在駱養性案頭,並“平靜”地彙報了查獲經過後,值房內的空氣瞬間凝固了。
駱養性枯瘦的手指捏起那錠內府庫官銀,冰冷的觸感仿佛帶著電流。他看著那幾張殘破卻指向明確的信箋,又看了看陸錚那份“避重就輕”、隻提查獲刻坊的簡報,眼神如同深潭,翻湧著驚濤駭浪。震驚、狂喜、忌憚、算計……無數情緒在他眼底飛速掠過。
好一個陸錚!竟挖出了如此要命的東西!還以這種“恭順”的方式送到了自己麵前!這是功勞,也是催命符!
“陸千戶……此事,還有誰知?”駱養性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
“回大人,除卑職與王總旗及幾名現場辦差的親信校尉外,無人知曉詳情。物證已嚴密封存,人犯單獨關押。”陸錚回答得滴水不漏。
“嗯……做得很好。”駱養性放下官銀,靠回椅背,大半張臉隱入陰影,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扶手,發出急促的“篤篤”聲。他在飛速權衡。
扳倒司禮監?他當然想!這能讓他駱養性的聲望和權力達到前所未有的巔峰!但風險呢?司禮監掌印王德化並非陳瑾,他在皇帝心中地位穩固,且與東林黨並無深仇大恨。
皇帝會允許他駱養性徹底清洗內廷,打破現有的脆弱平衡嗎?若操作不當,引發皇帝猜忌,或是逼得內廷與外朝東林)暫時聯手反撲,他駱養性未必能全身而退!
捂蓋子?將此事局限在“地下刻坊偽造文書、散布流言”的層麵,隻揪出幾個替死鬼太監和庫吏?這倒是穩妥,能平息流言,給東林黨一個交代,也能在皇帝麵前維持“辦事得力”的形象。但……這潑天的功勞就大打折扣了,更白白浪費了打擊內廷的絕佳機會!而且,陸錚……這個知道內情的陸錚,會怎麼想?會不會成為隱患?
“此案關係重大,牽涉內廷。”駱養性終於開口,聲音恢複了慣有的陰鷙與威嚴,“你做得對,第一時間報與本座。此事……暫由本座親自處置。你與王總旗,約束手下,嚴守秘密,不得對任何人提起內府庫官銀及書信之事!對外,隻宣稱查獲了印製流言的刻坊,抓捕了主犯,流言源頭已清!明白嗎?”
“卑職明白!謹遵大人鈞令!”陸錚垂首領命,心中冷笑。駱養性果然選擇了更“穩妥”的路——暫時捂蓋子,掌控主導權,再伺機而動。這正中他下懷。他本就不想衝在最前麵當靶子。
“下去吧。”駱養性揮揮手。待陸錚離開,他立刻喚來心腹,厲聲吩咐:“立刻去!把那個庫房的管事太監和所有經手過這批官銀的人,全部‘請’進詔獄!要快!要乾淨!還有那幾個刻坊的人犯……讓他們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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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在同一時間,錢龍錫的書房內氣氛凝重。幾位核心的東林黨人聚在一起,人人臉上帶著憤懣與憂慮。
“駱養性麾下的劉成,還在肆意抓人!分明是想將臟水潑到我東林士子頭上!”一位禦史憤然道。
“駱養性這是借機報複!打壓清議!”另一人附和。
“肅卿兄錢龍錫字),流言洶洶,背後必有黑手!若不能揪出元凶,恐清名受損,新政根基動搖啊!”一位老臣憂心忡忡。
錢龍錫端坐主位,清臒的臉上帶著疲憊,眼神卻依舊銳利。他剛收到一份匿名的密函來自陸錚通過隱秘渠道傳遞的、不含官銀信息的部分案情簡報影印件)。
上麵清晰地寫著“流言印製巢穴已被錦衣衛陸錚千戶搗毀於西城某處,主犯落網,查獲針對錢侍郎之偽造文書雕版若乾”。
“諸位稍安勿躁。”錢龍錫將密函壓下,聲音沉穩,“駱養性縱容爪牙,其心可誅。然,流言源頭,似已被其麾下一位陸姓千戶查獲。雖不知其詳,但至少證明,構陷之事,確係宵小所為,非空穴來風。”
錢龍錫心中明鏡一般,這簡報雖未署名,但此時能精準傳遞此消息的,唯有那個搗毀刻坊的錦衣衛千戶。此人此舉,是示好?還是另有所圖?
“陸錚?”一位消息靈通的官員皺眉,“聽聞此人因破獲宮禁細作案得升千戶,在陳瑾糧案中亦頗有建樹,似非駱養性嫡係……”
“無論此人目的如何,他查獲的實證,便是我等反擊之利器!”錢龍錫眼中閃過決斷,“立刻聯絡言官,上奏彈劾!一劾司禮監禦下不嚴,庫房官銀竟成構陷朝臣之資!二劾駱養性縱容劉成濫用詔獄,迫害士林,混淆視聽,包庇真凶!三請陛下徹查此案,揪出幕後主使,以正朝綱!”
錢龍錫敏銳地抓住了簡報中隱含的“庫房”信息儘管陸錚隱去了官銀),將矛頭直指司禮監和駱養性!他要借勢反擊,逼皇帝深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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