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蘇守誠引著一位須發皆白的老大夫匆匆走了進來。蘇文定連忙讓開床前位置,聲音急切中帶著懇求:“大夫!快!快請看看小女!她這是……”
杏兒趕緊上前,小心翼翼地將蘇婉清的一隻手腕拉出,輕輕擱在脈枕上。老大夫神色凝重,伸出三指搭上她的寸關尺,屏息凝神,仔細探察脈象。片刻,他又輕輕翻開蘇婉清的眼瞼看了看,眉頭越鎖越緊。
屋內落針可聞,蘇家眾人屏息凝神,連大氣都不敢喘,目光緊緊鎖在大夫臉上,等待宣判。時間仿佛凝固了許久,老大夫才緩緩收回手,沉重地歎了口氣:“蘇小姐此乃驚憂過度,耗傷心神,以致氣血兩虛,外邪乘虛而入,染了風寒。又恰逢……葵水之期,氣血更是虧虛得厲害。老夫先開個方子,速去抓藥煎服。”
大夫從隨身的藥箱中取出紙筆,沉吟片刻,揮筆寫下一張藥方。蘇守誠連忙接過,不敢有絲毫耽擱,轉身快步衝出屋子去抓藥。
老大夫看著憂心忡忡的蘇家眾人,語重心長地補充道:“風寒之症,按時服藥,細心調養,應無大礙。隻是……小姐這心頭鬱結的驚懼憂思……恐怕才是症結所在,非湯藥所能輕易化解啊。”
蘇黃氏一聽,眼淚更是止不住地往下掉,哽咽道:“大夫……這……這可如何是好?求您千萬救救小女……”
大夫捋了捋胡須,寬慰道:“夫人莫要過於憂急。待小姐度過這幾日葵期,身體稍複,風寒之症自會好轉。眼下最要緊的,是莫讓那驚懼之事成為小姐心頭長久的夢魘,那才真是棘手!這段時日,務必讓小姐安心靜養於府內,不可再受刺激。假以時日,心境平複,或可無事。”
蘇文定強忍心中焦灼,深深一揖:“多謝大夫!蘇某感激不儘!”隨即吩咐蘇建華取來豐厚診金,並親自將大夫恭敬送出府門。
待大夫離去,蘇黃氏望著床上女兒那毫無生氣、淒楚可憐的模樣,隻覺得心口一陣劇痛,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珠子滾滾而落。
蘇文定亦是眼眶通紅,鼻頭發酸,他走上前,將渾身顫抖、泣不成聲的妻子輕輕攬入懷中,聲音低沉而沙啞地安撫道:“會好的……婉清她……一定會好起來的……”然而他的目光,卻死死盯著女兒蒼白的小臉,那眼神深處,除了痛惜,更翻湧著難以言喻的憤怒與沉重。
一夜無話……。
次日辰時,府衙公堂內。陳文章跪在堂下,雖神色有些緊張,但仍帶著一絲不屑。知府大人張九啟坐在公案後,神情嚴肅,手持驚堂木。兩旁衙役整齊站立,手持水火棍。
蘇文定帶著蘇守誠以及兩名仆役站在公堂一側
周墨林坐在知府左下旁聽席位上,林二和及一眾錦衣衛站在周墨林身後。公堂外門處則擠滿了看熱鬨的百姓,畢竟審的是通判家的公子,不少百姓想看看官府會如何判!
驚堂木重重拍下,聲震屋瓦,公堂內肅殺之氣陡增。
“陳文章!”知府張九啟聲如洪鐘,目光看向堂下跪著的年輕人,“你身為本府通判之子,飽讀詩書,理當知曉朝廷法度,明白禮義廉恥!如今卻有人告你當街強搶民女,行同匪類!你,可有話說?”
陳文章被驚堂木的巨響震得肩膀一縮,但臉上那絲因出身帶來的倨傲並未完全散去。他抬起頭,儘量讓自己的聲音顯得鎮定:“回稟大人,此乃誣告!分明是她勾引學生。學生乃官宦人家,如何會強一商賈之女?”
“狡辯!”張九啟厲聲喝道,“本府接到訴狀,言你派人半路截停蘇家馬車,並打傷其護院及侍女,隨後強行擄走蘇家之女,若非錦衣衛周大人及時帶人趕到,後果不堪設想!你口中的‘勾引’,便是將人擄至城外邊院嗎?”
“大人,學生乃是邀請蘇家小姐去城外彆院賞景!何曾強擄了?”
“強詞奪理!人證物證俱在,你仗著乃父權勢,光天化日之下,強搶民女,藐視王法,敗壞綱常!如今鐵證如山,還敢巧言令色,百般抵賴,甚至妄圖以父職壓人!你可知罪?”
陳文章被張九啟的氣勢和質問逼得冷汗連連,他環顧四周,隻見兩旁衙役神情肅殺,水火棍杵地,發出沉悶的聲響;堂下百姓竊竊私語,眼神中充滿了鄙夷和憤怒。他意識到,這位知府大人是鐵了心要辦他,搬出父親的名頭非但無用,反而更觸怒了對方。
他臉上的血色儘褪,那最後一絲不屑終於被巨大的恐懼淹沒。他身體微微發抖,聲音也失去了之前的強硬,帶著顫音:“大人……學生……學生一時糊塗,酒後失德……求大人……念在學生初犯,家父……”他下意識又想提父親。
“住口!”張九啟斷然喝止,“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何況你父身為通判,更應約束子弟,以身作則!你行此惡行,非但自身有罪,更是玷汙你父官聲!來人!”
“在!”兩旁衙役齊聲應諾,聲震公堂。
“案犯陳文章,強搶民女,證據確鑿!依《大明律》,當杖八十,徒一年!念其尚未造成不可挽回之惡果,且初犯,著減一等:重責六十大板,枷號三日示眾,以儆效尤!待枷號期滿,再行發落!其家仆,著令嚴拿歸案,另行審問定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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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大人!大人饒命啊!”陳文章聽到“六十大板”、“枷號示眾”,頓時魂飛魄散,癱軟在地,涕淚橫流地求饒。他此刻才真正體會到公堂法度的森嚴和知府大人的鐵麵無私,什麼通判之子的身份,在這驚堂木和水火棍麵前,脆弱得不堪一擊。”
“退堂!”
“威——武——”衙役們再次頓響水火棍,低沉威嚴的吼聲在公堂內回蕩。
公堂外,百姓歡呼如潮,“青天大老爺!”、“知府大人鐵麵無私!”的聲浪久久不息……
然而,千裡之外的京城,今日的雨卻下得詭異。分明是萬裡晴空,朗朗白日,豆大的雨點卻毫無征兆地潑灑下來,砸在青石板路上劈啪作響。行人猝不及防,倉惶奔走,擠在狹窄的屋簷下躲雨。
酒館臨街的角落,陸錚一身綢布長袍,獨坐一酒館一角。他目光沉凝,望著窗外這場不合時宜的急雨,手中端著的酒遲遲未飲。桌上攤開的,是剛從陝西傳來的塘報——流寇之禍愈演愈烈,亂軍規模再擴,高迎祥、張獻忠等悍匪赫然列名其中!
朝廷急調延綏、寧夏邊軍入陝平叛,連曹文詔、洪承疇這等宿將也遣上了陣。可剿匪?官軍糜爛,兵餉匱乏,竟是越剿越多!如同一個無底的窟窿,任憑填進去多少兵力錢糧,也隻是徒勞!
說到底還是根子爛透了!陸錚心底一片冰涼。今日朝堂之上,又是那令人作嘔的黨爭!陝西糜爛至此,剿匪大計竟也成了東林與閹黨餘孽互相傾軋的籌碼!一方主張的,另一方必是死命掣肘;反之亦然。關乎社稷安危、黎民生死的大事,在那些袞袞諸公眼中,不過是一場爭權奪利的賭局!散朝時,又是毫無寸進,徒耗光陰!
偌大的國家,竟連一省之地的民亂都平叛不了!
念及此處,一股難以抑製的悲憤直衝胸臆。陸錚猛地攥緊拳頭,狠狠砸在酒桌之上!
“砰!”
一聲悶響,震得杯碟輕跳。原本喧鬨的酒館瞬間一靜,所有目光齊刷刷地投向這個角落。隻見陸錚臉色鐵青,雖未發一言,但那身與這破敗酒館格格不入的綢緞長袍,和周身散發出的凜冽寒意,都透著一種不怒自威的氣勢。
這“老張酒館”本就是做市井百姓生意的,一碟小菜,一壺濁酒,不過十幾文錢。光顧的多是些粗布短衣的升鬥小民,幾時見過這等衣著光鮮、氣勢懾人的主顧?
短暫的驚愕之後,酒客們紛紛垂下頭,或佯裝啜飲杯中渾濁的酒液,或埋頭對付盤中殘羹,無人敢多看一眼,更無人敢置一詞。在這風雨飄搖的世道,底層的小民早已學會了一個道理:莫惹是非,尤其莫惹那些一看就惹不起的“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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