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錚率緹騎狂奔出京,馬蹄踏碎官道寒霜,卻追不上噩耗傳播的速度。
陸錚尚未抵達天津,另一匹來自紫禁城的快馬已攜著皇帝最新的旨意,帶著徹骨的寒意,追上了他。
並非嘉獎,並非催促。
是一道暫停一切調查、即刻返京述旨的嚴令。
旨意措辭冰冷,透著一股被愚弄後的暴怒。核心隻有一句:“…聞爾辦案酷烈,波及無辜,致使江南動蕩,漕運梗阻,更兼查無實據,逼死大臣…著即回京,聽候勘問!”
“查無實據”…“逼死大臣”…“聽候勘問”!
陸錚猛地勒住戰馬,韁繩幾乎嵌入手掌。冰冷的憤怒和更深的寒意瞬間席卷全身。
對手的反擊,遠比他預想的更精準、更致命。他們不僅動了手,更在第一時間,通過某種他尚未查清的、直通禦前的渠道,將顛倒黑白的惡毒彈劾,送到了皇帝麵前!
皇帝信了。或者說,在江南動蕩、漕運受阻、大臣“被逼死”這些看似“確鑿”的後果麵前,天津衛那邊尚未拿到手的“鐵證”,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皇帝的耐心和信任,本就脆弱如紙,此刻被輕易地點燃、燒毀了。
“大人…”身旁的千戶聲音發顫。
陸錚看著前方通往天津的道路,又回頭望了望北京城的方向。
沈煉生死未卜,真相咫尺之遙,此刻回京,便是自投羅網,前功儘棄!
不僅他會完蛋,沈煉和所有參與此事的兄弟都將萬劫不複,那條真正的毒瘤將徹底逍遙法外!
但他若抗旨不回…便是坐實了“心懷叵測”的罪名,立刻就是天下通緝的反賊!
進退皆是無路。
“大人!天津衛急報!”又一匹快馬飛馳而至,騎手幾乎是滾落馬鞍,聲音帶著哭腔和恐懼,“鬼愁灣…我們的人全軍覆沒!沈…沈大人屍身被找到…身中十七箭…首級…首級被割走了!”
最後一絲僥幸,徹底粉碎。
冰冷的殺意如同實質,從陸錚身上彌漫開來,周圍的溫度仿佛都驟然下降。
陸錚沒有怒吼,沒有悲泣,隻是那雙眼睛,深得像不見底的寒潭,所有的情緒都被壓碎,沉澱為最純粹的、毀滅性的決絕。
隨後緩緩抬起手,止住了身後有些騷動的緹騎隊伍。
然後,陸錚做出了一個瘋狂的決定。
“取紙筆來。”他的聲音平靜得可怕。
快速寫好一封短信,用北鎮撫司指揮使的密印封好,交給那名報信的騎手。
“你,立刻返京。不必入城,將此信交於九門提督衙門外的巡街把總,他自會明白。然後,你立刻消失,不要再回來。”
騎手愣住,但看著陸錚那雙不容置疑的眼睛,重重點頭,上馬狂奔而去。
那封信,是給他留在京城少數幾個絕對心腹的最終指令:立刻銷毀北鎮撫司內所有關於此案的敏感卷宗副本;將查抄所得金銀,儘可能多地秘密轉移出京,分散藏匿;然後,全部撤離,潛伏待命。
陸錚在安排後路。不是為自己的後路,而是為那些追隨他至今的兄弟,為那或許還能留下一線的…未來。
做完這一切,陸錚撥轉馬頭,不再看向北京,而是直麵東方,那片吞噬了沈煉的血色海灣。
“所有人,”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每個緹騎耳中,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平靜,“陛下受奸佞蒙蔽,旨意已非聖意。沈煉殉國,真相未白。此刻回京,我等皆死無葬身之地,國賊逍遙,社稷傾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