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相!”扶蘇再也無法沉默。
他越眾而出,年輕的臉上因激動而泛起潮紅,聲音卻異常清晰堅定,帶著一種被真理點燃的光芒。
“‘斷腕求生’,斷的究竟是誰的手腕?求的又是誰的生?是斷送千萬黔首賴以活命的手腕,求得廟堂之上一時安穩的幻象!‘刮骨療毒’,刮的又是誰的骨?刮的是大秦立國的根基之骨!”
他深吸一口氣,目光掃過李斯,掃過趙成,掃過那些麵露猶疑的九卿,最後仰望向丹墀之上那沉默如山嶽的身影:“‘民富則畏死’?謬矣!趙……呃,古人雲:‘倉廩實則知禮節,衣食足則知榮辱!’黔首若得溫飽,家有餘糧,身有餘財,其所思所想,絕非遁世偷安!”
“他們隻會更珍惜這來之不易的安穩!外敵入侵,毀其家園,奪其田產,戮其親族——此等切膚之痛,何須鞭笞驅趕?”
“保家即是衛國,衛家即是衛己!此乃發自肺腑的‘同仇敵愾’!其力之堅,其誌之韌,百倍於鞭撻之下!”
“此方為真正的‘水到渠成’之強!反觀‘竭澤而漁’之策,民力枯竭,怨氣鬱結,恰如將萬千薪柴堆積於帝國基石之下!一旦星火迸濺,則地裂天崩,玉石俱焚!彼時縱有百萬甲兵,亦不過立於乾裂的河床之上,如何抵擋滔天怒焰?”
扶蘇的話語如同投入滾油的火星,瞬間點燃了朝堂!
九卿們再也無法保持沉默,驚疑、震動、激烈的爭論如同沸水般炸開!
“蒙將軍、長公子所言……聞所未聞,然……細思之下,似有至理?”
“荒謬!簡直荒謬!弱民乃強國之本!此乃商君遺法,煌煌正道!豈能動搖?”
“‘法無授權不可為’?那朝廷威嚴何在?政令如何通達?簡直自廢武功!”
“然則酷吏橫行,賦役如虎,確是民怨沸騰之根源!陛下欲約束官府,或可一試?”
“釋放民力?商賈若起,與民爭利,動搖國本!萬萬不可!”
“李相所言集力,確為戰時良策……然則大秦已無強敵環伺……”
“無強敵?匈奴控弦數十萬,百越瘴癘未平,豈可懈怠?”
太尉王賁、治粟內史鄭國、奉常胡毋敬……一個個平日位高權重、老成持重的麵孔,此刻都寫滿了前所未有的困惑與震動。
他們引經據典,唇槍舌劍,引用的依舊是《商君書》、《韓非子》的條文,爭論的卻是“皇帝之法”這個完全陌生的概念。
舊的框架被猛然撕開一道裂縫,新的光芒刺眼地照射進來,卻無人能看清那光芒下的全貌。
爭吵愈演愈烈,卻始終無法觸及陛下沉默的核心——如何平衡?如何操作?
這前所未有的“革鼎”,路在何方?
禦史大夫馮劫,這位以剛正著稱的老臣,眉頭擰成了一個死結,終於忍不住,對著蒙毅和扶蘇的方向,發出了所有人心底最深的疑問:“蒙將軍!長公子!爾等所倡‘厘清權責’、‘釋放民力’、‘民富國強’之論,高則高矣!然則,此等驚世駭俗之策,源出何處?可有先王遺訓可循?抑或哪部上古經典所載?”
這一問,如同冰冷的刀鋒,瞬間割裂了喧囂的空氣。
所有的目光——驚疑的、探尋的、審視的、甚至隱含敵意的——齊刷刷聚焦在蒙毅和扶蘇身上。
扶蘇心頭猛地一跳,下意識地看向蒙毅。
趙天成的名字幾乎要衝口而出,陽獄潮濕的牆壁、跳動的炭火、那張粗糲的太師椅、還有狂徒臉上玩世不恭卻又洞穿一切的笑容……無數畫麵電光火石般閃過腦海。
他攥緊了袖中的拳頭,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儘全身力氣才將那兩個字死死摁回喉嚨深處。
不能說!一旦泄露先生的存在,以父皇的性情……扶蘇不敢再想下去。
蒙毅感受到那無數道目光的灼熱,後背瞬間被冷汗浸透。
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迎向馮劫那鷹隼般銳利的眼神,也迎向丹墀之上那片深不可測的沉默。他挺直脊梁,聲音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堅定,在死寂的大殿中清晰地響起:
“馮大夫問策之來源?無他!此乃——‘皇帝之法’!”
他刻意加重了最後四個字,目光如炬,掃過全場,“陛下掃平六合,混一寰宇,功高三皇,德蓋五帝!此乃亙古未有之偉業!昔日‘秦王之法’,用於爭霸圖強,橫掃列國,其功至偉!然今日之大秦,乃皇帝之大秦!疆域之廣,子民之眾,遠邁前古!治理此等煌煌帝國,豈能再拘泥於舊時爭霸之術?”
他猛地轉身,對著丹墀之上那沉默的身影,深深一揖,聲音激昂,帶著一種宣告般的穿透力:
“此‘厘清權責,釋放民力,以民富之水澆灌萬世根基’之策,非源於某部古書,非出自某位先賢!它源於陛下登極稱帝、開天辟地的無上功業本身!源於我大秦從‘諸侯之秦’蛻變為‘天下之秦’、從‘戰時之秦’升華為‘治世之秦’的必然要求!此乃時勢所迫,天命所歸!此方為真正的‘皇帝之法’!此方為配得上陛下萬世一係帝業的治國大道!”
“至於如何平衡‘活水’與‘集力’?”蒙毅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決斷。
“臣鬥膽建言——當立新律!以‘法無授權不可為’束官府之韁繩!以‘法無禁止即可為’開黔首之生路!於此框架之內,再定細則:田賦幾何?商稅幾成?徭役如何攤派?皆有律可依,有度可循!使官府不敢妄為,黔首不憂橫禍!”
“民知其所勞必有所得,官府知其所行必有所據!此方為‘活水’不竭、‘集力’有道的平衡之道!”
蒙毅的話語如同驚雷,在死寂的章台宮內轟然炸響,餘音久久不絕。
“皇帝之法”四個字,如同無形的巨錘,狠狠砸在每一個朝臣的心坎上。
王綰、馮劫、趙成……乃至素來沉穩的太尉王賁,臉上都隻剩下一種表情——極致的茫然與震撼!
沒有先王遺訓?
沒有上古經典?
源於陛下登基稱帝的功業本身?
源於大秦成為“天下之秦”的必然要求?
這……這簡直是石破天驚!
他們的認知被徹底顛覆了。
治國大道,竟可如此“憑空”而來?
竟可完全脫離先王典章、諸子百家的窠臼?
這“皇帝之法”,聽起來堂皇正大,卻如同懸浮於雲端的仙宮,讓人無處著手,心驚膽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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