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蘇和嬴政、李斯瞬間了然。
秦法之嚴,尚有酷吏橫行,何況宋朝相對寬鬆?
官吏的執行力與操守,永遠是改革成敗的關鍵。
“再有就是觸動利益太廣,反對力量強大。新法打擊了誰?大地主、高利貸者、大商人、享有免役特權的官僚地主階層。”
“這些人能量巨大,在朝中代表就是司馬光、文彥博、蘇軾、程顥程頤等一大批元老重臣和文人領袖。他們組成‘舊黨’,激烈反對新法,攻擊王安石是‘侵官、生事、征利、拒諫’,說他是與民爭利的小人。朝堂之上,黨爭激烈,互相攻訐訐,耗費了巨大精力。”
“黨爭……”嬴政眼神冰冷。
這正是他深惡痛絕之事。
李斯也感同身受,任何改革必遭既得利益者反撲,如何壓製是關鍵。
“還有就是新法本身操之過急,部分設計脫離實際。王安石性格執拗,急於求成。比如青苗法,理論上低息是好事,但忽略了小農經濟的脆弱性。一旦遇到天災,農民還不上貸款,就被官府逼債,甚至家破人亡。”
“免役錢雖是取代徭役,但對貧困農戶來說,現金支出也是負擔。方田均稅法工作量太大,技術要求高,地方官執行能力有限,反而擾民。保甲法的訓練也增加了農民負擔。”
“再有就是過於理想化,忽視人性弱點。”
“王安石認為隻要法令設計得好,就能順利推行,達到‘民不加賦而國用饒’的理想狀態。但他低估了官僚體係的腐敗惰性,低估了執行環節中可能出現的各種問題,也低估了改革阻力的頑固性。”
“他太依賴皇帝支持,一旦神宗動搖或去世,新法立刻傾覆。”
“還有其他的原因。天災影響。變法期間,恰逢北方大旱,流民遍地。反對派趁機攻擊新法,尤其是青苗法,說這是‘天怒人怨’。雖然王安石反駁說‘水旱常數,堯湯不免’,但災情確實給反對者提供了口實,動搖了神宗的決心。”
趙天成分析完,牢房裡一片沉默。
扶蘇臉上的興奮褪去,代之以深深的思索和凝重。
原來再好的藍圖,也會毀於執行、毀於人性、毀於利益之爭、毀於天時地利。
隔壁耳房,嬴政的手指在案幾上緩緩敲擊。
王安石的失敗,如同一記警鐘。
大秦的變法,該如何避免這些陷阱?
吏治、利益集團、改革節奏、應對意外……樁樁件件,都需要更周密的籌劃。
李斯更是冷汗涔涔,感同身受,變法之路布滿荊棘,一步踏錯,萬劫不複。
“先生,”良久,扶蘇才澀聲問道,“如此說來,王安石變法……竟無一可取之處嗎?”
“那倒也不是。”趙天成搖頭。
“失敗歸失敗,影響是深遠的。首先,他那種‘天變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的變革精神,就很了不起。其次,他的很多想法非常超前,比如國家調控市場、建立國家信貸、搞義務兵役製。他的一些具體措施,像農田水利法,確實興修了不少水利工程,惠及後世。”
“還有,他培養和提拔了一大批支持變法的人才。最重要的是,他捅破了那層窗戶紙,把宋朝積弊暴露出來,讓後人認識到改革的必要性和艱難性。即使反對他的司馬光上台儘廢新法,後來蔡京等人又打著恢複新法的旗號搞事,都說明新法的影響並未消失。”
“‘天變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扶蘇再次被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