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天成組織著語言，他看得出來扶蘇的困惑，這玩意兒對這位養尊處優的公子哥來說，確實有點超綱，必須得用他最熟悉的東西打比方。
他頓了頓，確保扶蘇的注意力完全被吸引，然後才用更形象的比喻說道：“嗯……這麼說吧，好比你們軍中用的那種……對，礌石！不是用手拋，是用巨大的拋石機往外扔。那拋石機靠的是扭力，一群人吭哧吭哧絞緊了繩子，一鬆開，才能把石頭甩出去。費勁，還慢。”
扶蘇點頭，作為監過軍的長公子，他對軍械並非一無所知，拋石機運作複雜，效率低下，他是知道的。
趙天成見他能理解，便繼續深入。
“你想象一下，咱們不靠人絞那個笨重的家夥什。咱們弄個特彆結實的……嗯……就說是個大銅鼎吧，密封死了，隻在鼎蓋上留一個孔，接上一根同樣結實的銅管。鼎裡裝上水，下麵用上好的石炭猛燒。”
他用手指在彌漫的水汽中比劃著，仿佛那個想象中的“銅鼎”就在眼前。
“水燒開了，化成這白茫茫的水汽，可鼎是密封的，它跑不出去啊！隻能在鼎裡越聚越多，越憋越慌。這水汽憋在裡麵，那股子想要衝出去的勁道，是不是就越來越大？比你在外麵燒開水，頂個鍋蓋可要厲害多了！這就好比……好比你們征發民夫，平時散著，力氣也就那樣，可要是被軍法約束，被督戰的刀劍逼著，成千上萬人往一個方向衝，那力氣，是不是就能撞垮城牆？”
這個比喻帶著趙天成一貫的辛辣，卻瞬間讓扶蘇理解了“壓力”和“集中力量”的概念。
他仿佛能看到那個密封的銅鼎內，無形的力量在瘋狂累積，尋求著宣泄的出口。
“先生之意……這鼎中之氣，積蓄之力，竟可比擬……萬眾衝鋒之勢？”扶蘇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震顫。
人力有窮，且難控，若這無形之氣真能彙聚如此巨力？
“沒錯！”趙天成肯定道，眼神閃爍著一種近乎蠱惑的光芒。
“現在，關鍵來了。咱們在那根接出來的銅管口子上，不是讓它隨便呲氣，那太浪費。咱們給它裝上個東西……嗯，像個塞子，或者一塊圓鐵餅，正好能嚴絲合縫地堵住管口，但又能在管子裡前後活動。”
他用手比劃著一個活塞運動。
“鼎裡的氣越憋越足，勁兒大到一定程度，‘嘭’一下，就能把這個鐵餅塞子給頂出去一截！然後呢，咱們想辦法，比如在旁邊再開個小口子，把這股頂出去的氣給放掉，那塞子是不是就因為沒了後麵的推力，或者靠個重物、彈簧什麼的，自己又縮回來了？等鼎裡的氣又憋足了，再‘嘭’一下把它頂出去……如此循環往複，這個鐵餅塞子，是不是就能在銅管裡，一前一後，不停地來回動？”
扶蘇的腦子飛快地轉動著。
密封、加熱、產氣、蓄壓、推動、複位、再推動……這一連串的動作，在他腦海中逐漸勾勒出一個清晰的、循環往複的機械運動畫麵。
這不再是虛無縹緲的“氣”，而是一種可以被引導、被利用的、持續不斷的“動力”！
“這……這來回動……有何用處？”
扶蘇下意識地問，隨即意識到這近乎質疑，連忙補充，“學生愚鈍，隻見其動，未明其用。”
趙天成嘿嘿一笑，並不介意，反而覺得這反應正到位。
“用處？嘿！蘇公子，你想想，這塞子來回動的，是啥？是力氣啊！一股子能頂動沉重鐵餅的、聽話的、不知疲倦的力氣！”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向牢房那沉重的、需要兩個獄卒才能推動的青銅門。
“你看那門，重不重？要是咱們把這來回動的塞子，用一根鐵杆連在外麵，再通過幾個齒輪、連杆——哦，齒輪就是像你們馬車輪子那樣帶齒的圓盤，一個咬一個能傳力——把這來回的動，變成……變成繞著圈子的轉！就像驢拉磨那樣！你說，用這股力氣去幫你開關這牢門，行不行？”
扶蘇看著那厚重的青銅門，想象著一股無形的力量通過精妙的連杆機構，緩緩將其推開或閉合，無需人力……這畫麵讓他喉嚨有些發乾。“若……若其力果真如此之巨，或……或可……”
“豈止是開門！”趙天成語氣誇張，帶著一種描繪宏偉藍圖的興奮，“咱們往大了想！你們少府下麵，不是有很多官營的作坊嗎？比如鑄錢的，那銅錠要鍛打；比如造箭鏃的，那鐵料要錘煉；再比如，磨麵！現在靠什麼？靠人，靠牲口！人會累，牲口要吃草，還慢！”
他猛地一拍水麵，濺起一片水花。
“要是咱們把這‘氣鼎’——姑且這麼叫它——造得足夠大，產生的力氣足夠猛，帶動一個巨大的錘子，或者一個巨大的石磨盤！讓它不知疲倦地，一下，一下，又一下地砸，或者一圈，一圈，又一圈地轉！日夜不停！你說，這鍛打出來的銅鐵，是不是更均勻、更致密？這磨出來的麵粉，是不是更快、更細？這效率，頂多少工匠？頂多少頭驢馬？”
扶蘇徹底被震住了。
他仿佛看到了一個巨大的工坊，裡麵沒有汗流浹背的工匠和嘶鳴的牲畜，隻有幾個看守火候的工人，以及一座座沉默的、轟鳴的“氣鼎”，帶動著各式各樣的工具，以遠超人力、畜力的效率和穩定性，在進行著生產。
這……這簡直是奪天地造化之功！
“這……這竟能替代人工與畜力……”
他喃喃道，隨即想到一個關鍵。
“然則，先生，若要產生如此巨力，那鼎需造得多大？火需燒得多旺？耗費石炭幾何？尋常銅鐵，可能承受那……那鼎內之氣，不斷衝擊而不崩裂？”
這個問題問到了點子上。
趙天成讚許地點點頭。
“問到根子上了。不錯，一開始，這玩意兒肯定笨重，效率也低，容易壞。但凡事不都是慢慢改進的嗎？就像你們鑄劍，從最早的青銅劍，到現在的鐵劍、鋼劍，不也是一步步試出來的？找更好的材料，比如用更堅韌的青銅合金，或者想辦法煉出更好的鐵、鋼來造這個鼎和管子；改進密封，讓氣不容易漏；研究怎麼燒火更省炭，怎麼讓水汽產生得更快、更多……”
他掰著手指頭數著可能的改進方向，雖然具體技術細節他未必精通，但方向和原理是沒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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