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之內,靜得能聽見窗外竹葉被風拂過的沙沙聲。
林淵那句“寫劇本的差事”,像一顆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漣漪,卻隻在賈詡的心湖深處回蕩,表麵上,依舊是古井無波。
賈詡沒有立刻回答。
他端起了麵前那杯尚在升騰著熱氣的茶,入手微燙。他沒有喝,隻是用手指緩緩摩挲著粗陶茶杯的杯壁,感受著那份粗糙的質感,仿佛在掂量著什麼無形之物的分量。
寫劇本?
賈詡在心裡咀嚼著這三個字,嘴角泛起一絲自己才能察覺的,極淡的譏誚。
說得好聽。
說白了,不就是刀筆吏的活計麼?出謀劃策,在幕後翻雲覆雨。戲唱好了,功勞是台上將軍的;戲唱砸了,第一個被推出去祭旗的,就是他這個寫劇本的。
他這一生,見過的“班主”太多了。董卓是,李傕也是。他們都喜歡看戲,也都喜歡聽好聽的劇本。可當大廈將傾之時,他們沒有一個會記得當初為他們寫劇本的人。
林淵描繪的那個“新世界”,宏偉,壯麗,甚至帶著一種蠱惑人心的魔力。
但賈詡不信。
他信奉的,從來不是畫在紙上的大餅,而是握在手裡的刀,和藏在身後的路。
“將軍的戲,太大。”
許久,賈詡才緩緩放下茶杯,杯底與木案接觸,發出一聲輕微的悶響。他抬起眼,目光平靜地迎上林淵的注視。
“草民才疏學淺,怕寫不好,砸了將軍的場子。”
他沒有接受,也沒有拒絕,而是用一種自謙的方式,將皮球又踢了回去。
林淵笑了。
在他識海中的【姻緣天書】上,他清晰地看到,那根連接著自己與賈詡的,代表著“觀望”的灰色絲線,不僅沒有變淡,反而愈發凝實了幾分,若隱若現,像一條狡猾的遊蛇,在試探著安全的邊界。
這個老狐狸。
“先生多慮了。”林淵的語氣依舊溫和,聽不出喜怒,“我這個班主,雖然年輕,但有個好處,就是護短。”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桌上輕輕點了點。
“尤其是對自己班子裡,最會寫劇本的那個人,更是愛護有加。畢竟,換個劇本先生,未必能寫出我想要的味道。”
賈詡的眼皮,微不可察地垂了一下。
林淵的話,像一把包裹著棉花的錐子,看似柔軟,卻精準地刺向了他最在意的那個點——安全。
“護短”二字,說來輕巧,可這世上,能做到的君主,有幾人?
“將軍的戲台,搭在長安,固若金湯。可這天下的看客,卻未必都願意安安分分地看戲。”賈詡話鋒一轉,聲音裡帶上了一絲冷靜的剖析。
“草民聽說,北邊的袁本初,已經點齊了兵馬,怕是很快就要到台下來‘喝倒彩’了。東邊的曹孟德,也在自己的地盤上另起爐灶,唱起了對台戲。”
他身體微微前傾,一雙看似渾濁的眼睛裡,精光一閃而逝。
“劇本寫得再好,若是戲台被人掀了,或是看客都跑去了彆家,那這劇本,也不過是一堆廢紙。”
“草民鬥膽,想請教將軍。麵對這台下虎視眈眈的‘惡客’,將軍這出開場大戲,打算如何唱?”
這才是他真正的試探。
什麼新世界,什麼寫劇本,都太過虛無縹緲。他要看的,是林淵麵對最現實,最緊迫的軍事威脅時,所展現出的真正實力與謀略。
這決定了他賈詡,是上船,還是繼續觀望。
書房內的空氣,似乎又凝固了幾分。
這一次,林淵沒有立刻回答。
他站起身,緩步走到牆邊。那裡,掛著一幅巨大的,囊括了大漢十三州的輿圖。
賈詡的目光,緊緊跟隨著他的身影。
他看到林淵的手指,在那張巨大的輿圖上緩緩劃過,越過了代表著袁紹勢力的冀州,也掠過了代表著曹操勢力的兗州。
最終,他的手指,停在了一個出乎賈詡意料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