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人兜底(二)(002)_荷葉閒客中短篇小說選集四_线上阅读小说网 

無人兜底(二)(002)(1 / 1)

無人兜底二)

職中體育館的避難日子,像一塊吸飽了臟水的海綿,沉甸甸地壓在每一個人的神經上。最初的混亂和恐慌過去後,剩下的是日複一日的、磨人的煎熬。渾濁的空氣裡,消毒水的味道混著汗味、食物殘渣的氣息,還有角落裡嬰兒無法停止的啼哭,織成一張粘膩的網,讓人透不過氣。

朵朵開始咳嗽。起初隻是小小的、壓抑的輕咳,在嘈雜的背景音裡幾乎聽不見。我以為是體育館的陰冷和空氣汙濁,給她多喂了些溫水,把僅有的薄毯緊緊裹住她。但咳嗽聲像生了根,不僅沒停,反而在寂靜的後半夜愈發清晰、密集起來。小小的身體在我懷裡蜷縮著,每一次咳嗽都帶起一陣劇烈的顫抖,像要把五臟六腑都咳出來。她的小臉燒得通紅,呼吸急促,滾燙的額頭抵著我的脖頸,像一塊灼熱的炭。

“朵朵?朵朵?”我輕輕拍著她的背,心像被一隻冰冷的手攥緊,越收越緊。黑暗中,我摸到她眼角咳出的淚,冰涼地沾濕了我的指尖。恐慌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四肢百骸。這簡陋得連片退燒藥都找不到的地方,這渾濁的空氣,這無休止的噪音……每一樣都在加速消耗她小小的抵抗力。

天剛蒙蒙亮,朵朵的呼吸聲已經變成了帶著哨音的喘息,小小的胸膛起伏得異常艱難,每一次吸氣都伴隨著痛苦的、細小的呻吟。我再也顧不得什麼秩序,抱著她,跌跌撞撞地衝向穿著紅馬甲的誌願者。

“孩子!我的孩子病了!很重!求求你們幫幫忙!”我的聲音嘶啞得不成樣子,眼淚不受控製地往下掉。

誌願者大姐一看朵朵的狀況,臉色也變了,立刻拿起對講機:“指揮部!指揮部!c區有個小女孩情況危急!高燒,呼吸困難!請求醫療支援!快!”

等待的每一秒都像一個世紀那麼漫長。朵朵在我懷裡像一片滾燙的葉子,氣息微弱。終於,兩個穿著白大褂、背著藥箱的醫生腳步匆匆地穿過人群趕了過來。簡單的聽診、查看喉嚨、測體溫後,醫生的眉頭緊鎖:“急性支氣管炎,高燒快四十度了,這裡條件不行,必須立刻轉醫院!”

我的心沉到了穀底。洪水未退,縣城大部分區域還泡在水裡,醫院自身都壓力巨大。“能……能送去哪兒?”

“鄰縣中心醫院沒在疏散區,還能接收病人!我們有車!”醫生當機立斷。

一輛貼著“救災”標識、沾滿泥點的麵包車擠開人群開了過來。我抱著滾燙的朵朵,在誌願者和醫生幫助下,幾乎是連滾爬爬地上了車。車門關上的刹那,我回頭望了一眼那片巨大的、如同難民營般的體育館。幾天前,我還抱著最後一絲幻想,想帶著朵朵逃往父母那安穩的屋簷下。如今,我們卻要坐著政府的救災車,奔向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尋求庇護。命運兜兜轉轉,最終將我推向的,依舊不是血脈相連的“家”。

鄰縣中心醫院急診室,明亮的燈光刺得人眼睛發疼,消毒水的味道濃烈而純粹。穿著綠衣的護士動作麻利地將朵朵接過去,安置在小小的觀察床上,迅速給她吸氧、貼上心電監護的電極片。小小的屏幕上,心跳的數字和波動的曲線成了我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孩子家長?先去繳費辦手續!”護士的聲音乾脆利落。

我茫然地掏出錢包,裡麵薄薄的幾張紙幣和一張銀行卡,是洪水前塞進去的全部家當。洪水淹沒了家,淹沒了小店,也淹沒了所有的收入來源。我握著那張卡,指尖冰涼,不知道裡麵還剩下多少餘額能支付這突如其來的醫藥費。巨大的無助感再次攫住了我,比洪水更冰冷。

就在這時,一個穿著誌願者馬甲、頭發花白的大爺走了過來,他胸前彆著“鄰縣民政”的牌子。“姑娘,彆慌。”他聲音溫和,遞給我一張表格,“這是緊急醫療救助申請表,政府有政策,受災群眾在這裡看病,費用先由政府應急資金墊付,後續再結算。你先填表,孩子看病要緊!”

我顫抖著手填完表格,看著大爺拿著表格快步走向收費處。那幾張單薄卻代表“兜底”的紙,像一道微光,暫時驅散了籠罩在頭頂的絕望陰雲。朵朵被推進了留觀病房,掛上了點滴。冰涼的液體順著細細的管子流進她滾燙的身體裡。我坐在病床邊的小凳子上,握著女兒因為輸液而冰涼的小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蒼白的小臉。時間在消毒水的氣味和點滴液滴落的細微聲響中緩慢爬行。直到後半夜,朵朵的呼吸才漸漸平穩下來,高燒也終於開始退卻。緊繃的神經驟然鬆懈,巨大的疲憊如同潮水般將我淹沒,我趴在床沿,在女兒均勻的呼吸聲中,沉沉睡去,連夢都來不及做。

幾天後,洪水終於像一個泄了氣的巨大怪物,緩慢地退回了河道。淤泥、斷枝、翻倒的車輛和散落的垃圾,在陽光下曝曬出狼藉和破敗的氣息。朵朵的病也好得差不多了,小臉上恢複了血色,隻是偶爾還會咳嗽幾聲,像劫後餘生的小小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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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府組織撤離。我牽著朵朵,抱著那個輕飄飄的背包,站在被洪水蹂躪過的街道上。我們的家在一樓,毫無懸念地被淹了。渾濁的泥水退去後,留下半牆高的、散發著腥臭的黃褐色水漬。防盜門扭曲變形,裡麵的一切——家具、電器、我辛苦經營的小店的存貨、朵朵心愛的小熊——都裹在厚厚的、粘稠的淤泥裡,麵目全非,散發著死亡的氣息。空氣裡彌漫著濃重的消毒水和淤泥腐敗的味道。

朵朵看著眼前的一切,小嘴一癟,眼淚大顆大顆地掉下來:“媽媽……我的小熊……家沒了……”她緊緊抱住我的腿,小小的身體因為哭泣而顫抖。

我蹲下身,用力抱住她,把臉埋在她還帶著淡淡藥水味的頸窩裡,深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壓住喉嚨裡的哽咽和那股滅頂的絕望。“不怕,朵朵,家還在,隻是被弄臟了,我們把它打掃乾淨,就好了。小熊……媽媽一定給你買個新的,更大更好的,好不好?”我的聲音沙啞,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近乎蠻橫的堅定。腳下是厚厚的、冰冷的淤泥,頭頂是劫後刺目的陽光,懷裡是唯一真實的、需要我的重量。我必須站起來,必須成為她眼中那座不會垮塌的山。

清理廢墟是一項漫長而令人絕望的工程。我借住在同小區高樓層、同樣受災但稍輕的朋友家空置的小房間裡,每天戴著口罩、手套、穿著雨靴,像個泥人一樣,在自家那片狼藉裡一鏟一鏟地清理著淤泥,把被泡爛的家具、衣物、書籍,一件件搬到外麵堆積如山的垃圾堆上。每一件被丟棄的東西,都像在剜心。朵朵被暫時托付給朋友照看,每次回去,都能看到她怯生生、眼巴巴等著我的眼神。

就在我精疲力竭地鏟著客廳裡最後一片頑固的泥漿時,身後傳來了腳步聲,以及一個帶著遲疑和疲憊的聲音:“麗華?”

我渾身一僵,慢慢直起腰,轉過身。門口站著的是我的丈夫,李強。他風塵仆仆,身上背著個鼓鼓囊囊的旅行包,臉上帶著長途跋涉的疲憊和一種難以言說的複雜神情。他的目光掃過滿屋狼藉,最後落在我沾滿泥點、汗水浸透鬢角的臉上,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又咽了回去。

一股冰冷的怒意和巨大的委屈瞬間衝上頭頂。洪水警報拉響時,他在外地出差,電話打不通。洪水肆虐時,他音訊全無。我和女兒在避難所掙紮、朵朵病重垂危、家被毀於一旦時,他依舊不見蹤影!現在,洪水退了,他回來了,像一個遲到的觀眾,站在廢墟的邊緣。

“你還知道回來?”我的聲音乾澀得像砂紙摩擦,帶著自己都陌生的冰冷。

李強臉上掠過一絲尷尬和窘迫,他放下背包,往前走了兩步:“我……我那邊通訊斷了,路也斷了,好不容易才……才繞回來。你……你和朵朵,沒事吧?”他的目光在屋裡搜尋,“朵朵呢?”

“托朋友的福,還活著。”我冷冷地說,重新彎下腰,用力將一鏟汙泥甩進桶裡,泥點濺到了他的褲腿上。他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他沉默地站了一會兒,似乎在消化這滿目瘡痍和我冰冷的態度。然後,他笨拙地卷起袖子,拿起靠在牆邊的另一把鐵鍬,默默地開始幫我清理。鐵鍬鏟在泥濘的地麵上,發出沉悶的聲響。我們誰都沒有再說話,隻有粗重的喘息和鏟泥的聲音在空曠、散發著黴味的屋子裡回蕩。這份遲來的援手,非但沒有帶來絲毫暖意,反而像一麵冰冷的鏡子,映照出過去那段孤立無援的日子是多麼刺骨的寒冷。

幾天後,屋子裡的淤泥總算清理乾淨,露出被水泡得發漲變形的地板和斑駁的牆壁,像一個被剝去外衣、露出猙獰傷口的軀體。空氣裡依舊彌漫著濃重的黴味和消毒水混合的氣息。

門鈴響了。我以為是送消毒劑的社區工作人員,打開門,卻意外地看到了兩張熟悉又帶著明顯局促不安的臉——我的父母。父親手裡提著一個鼓鼓囊囊的、印著超市ogo的大塑料袋,母親則有些手足無措地站在他身後,眼神躲閃。

“爸?媽?”我愣住了,一時沒反應過來。

“麗華……”母親先開了口,聲音乾澀,“聽說……聽說水退了,家裡淹得厲害……朵朵……朵朵那會兒病得不輕?現在……好些了吧?”她的目光越過我,急切地往屋裡搜尋。

朵朵聽到聲音,從裡屋跑了出來,好奇地看著門外的外公外婆。

“朵朵!”母親的眼睛瞬間亮了一下,帶著一種近乎貪婪的關切,幾步跨進來,蹲下身想去摸朵朵的臉,“快讓外婆看看!瘦了!真是遭罪了!”她的手伸到一半,卻又停住了,似乎想起了什麼,帶著點小心翼翼,最終隻是輕輕碰了碰朵朵的頭發。

父親站在門口,有些尷尬,把那個大塑料袋往地上一放,悶聲道:“買了點……牛奶,餅乾,還有……一點消炎藥,聽說孩子病過。”他的目光掃過空蕩蕩、牆壁斑駁、地板翹起的屋子,眉頭深深皺起,帶著一種目睹災難現場的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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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側身讓他們進來。母親立刻走到朵朵身邊,拉著她的小手,絮絮叨叨地問:“還咳嗽嗎?胃口好不好?晚上睡得好嗎?”她的語氣充滿了心疼,仿佛之前電話裡那些冰冷的推拒從未發生過。朵朵有點認生,怯怯地往我身後縮了縮,小聲回答著外婆的問題。

父親在屋子裡踱了兩步,看著被撬掉泡壞的地板後露出的水泥地,又看看牆上半人高的黃褐色水痕,重重地歎了口氣:“唉,淹成這樣……這得花多少錢修啊……”他從貼身的舊夾克內兜裡,摸索出一個卷得整整齊齊的舊手帕包。他走到我麵前,動作有些僵硬地打開手帕,裡麵是一疊嶄新的、捆紮好的百元鈔票。

“麗華,”父親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種不習慣的、近乎笨拙的關切,“這點錢……你先拿著,應急。家裡……家裡也緊,你哥那邊……修房還欠著點賬,這……這是我和你媽……擠出來的。”

那疊嶄新的鈔票,紅得刺眼。它靜靜地躺在父親粗糙的掌心裡,像一種遲來的、帶著施舍意味的補償,又像一種無聲的辯解。

我看著那疊錢,再看看父母臉上那混合著愧疚、心疼、以及一種“我們儘力了”的複雜表情,心裡翻湧的情緒難以名狀。委屈嗎?有。一絲可悲的慰藉?或許也有一點點。但更多的,是一種塵埃落定後的平靜,一種看透之後的釋然。

我伸出手,沒有去接那疊錢,而是輕輕將父親的手推了回去,連同那包著錢的手帕一起。

“爸,媽,錢你們收著吧。”我的聲音平靜得出奇,沒有怨懟,也沒有感激,像是在陳述一個再簡單不過的事實,“我和李強,我們自己能想辦法。”我頓了頓,目光掃過他們臉上明顯的錯愕和不解,最終落在正被母親拉著問話、神情有些懵懂的朵朵身上。

“最難的時候,已經過去了。”

這句話很輕,卻像一塊沉甸甸的石頭,落在這間充斥著洪水餘味的空蕩屋子裡,也落在我和父母之間那道看不見卻無比堅固的鴻溝之上。它宣告著一種終結——一種對血脈親情無底線兜底的幻想的徹底終結。也宣告著一種開始——一種隻依靠自己雙手,在廢墟之上重建生活的、孤獨卻無比堅實的開始。

父親拿著錢的手僵在半空,臉上的表情複雜難辨。母親拉著朵朵的手,也頓住了,眼神裡有什麼東西黯淡下去,最終化為一聲長長的、沉重的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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