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人兜底(三)(003)_荷葉閒客中短篇小說選集四_线上阅读小说网 

無人兜底(三)(003)(1 / 1)

無人兜底三)

洪水退去後的縣城,像被扒掉一層皮的巨獸,袒露著滿目瘡痍的筋骨。淤泥被大型機械和無數雙疲憊的手清理到路邊,堆積成散發著惡臭的連綿小山,在烈日下迅速板結、龜裂。街道兩旁的店鋪大多門窗洞開,裡麵一片狼藉,殘留的水漬在牆壁上畫出猙獰的黃褐色等高線。空氣裡,消毒水的刺鼻氣味頑固地盤踞著,混合著淤泥腐敗的腥臭,鑽進每一個角落,滲進每一寸皮膚。

政府的救濟,如同久旱後的零星雨點,帶著一種審慎的、按部就班的意味。社區工作人員戴著口罩和手套,挨家挨戶登記損失情況,厚厚的登記表上填滿了房屋結構受損、家具電器報廢、貨物泡毀等冰冷的條目。他們的態度是耐心的,話語也是安撫的:“大家放心,政府會管,會根據實際情況評估,給予一定的救助補貼和稅費減免,幫大家渡過難關。”但“一定”、“評估”、“後續到位”這些詞,像懸在半空的餅,暫時解不了眼下的饑渴。

按人頭發放的救濟物資,是幾箱礦泉水和幾袋真空包裝的壓縮餅乾、方便麵。東西不多,堆在社區臨時辦公點門口,像一種象征性的慰藉。李強默默排隊領回屬於我們三口的那一份,把東西放在剛剛清理出來、還散發著濃重黴味的客廳一角。那點物資,在巨大的損失和漫長的重建麵前,渺小得可憐。

政府貼出了醒目的通告,嚴控災後物價,嚴禁囤積居奇、哄抬物價。這消息讓人心頭稍安,至少買米買油不會被宰得血本無歸。但“平價”的物資,對於家底幾乎被洪水洗劫一空的我們來說,每一分錢的花銷,依然沉重得像在心頭割肉。

真正的自救,才剛開始。這自救,沒有口號,沒有援手,隻有日複一日的、近乎機械的體力透支和精打細算到每一分錢的煎熬。

我和李強,像兩台被設定好程序的機器,在空蕩、狼藉的屋子裡運轉。撬掉泡爛發黴的地板,露出冰冷粗糙的水泥地。用刮刀一遍遍刮掉牆上半人高的黃褐色水漬和斑駁的牆皮,粉塵彌漫,嗆得人睜不開眼,喉嚨發乾發癢。牆壁露出的底色汙濁不堪,像永遠無法擦乾淨的傷疤。門窗框變形,開關都吱呀作響,費儘力氣也無法完全合攏,隻能用鐵絲暫時加固,夜裡冷風颼颼地鑽進來。

最艱難的是處理那些被洪水泡過的東西。我經營小店的那批文具、本子、小玩具,全成了散發著惡臭的垃圾山。每一本被泥水浸透、字跡模糊的筆記本,每一個變形脫色的塑料玩偶,都曾是凝結著汗水和希望的投資。把它們一袋袋拖出去,丟進街邊堆積如山的垃圾堆時,感覺像在親手埋葬自己過去幾年的心血。李強默默幫著我搬運,他的沉默裡也壓著沉重——他工作的工廠受損嚴重,複工遙遙無期,工資自然也斷了檔。

錢,成了勒在脖子上最緊的繩索。銀行賬戶裡那點可憐的餘額,在支付朵朵的藥費、購買最基本的水泥沙子、幾桶最便宜的白乳膠和膩子粉後,迅速見底。去五金店,老板認得我是老街坊,歎著氣:“麗華,知道你家遭了災,但這膩子、乳膠漆,進價都漲了,真沒法再便宜了……”我盯著貨架上標價牌上的數字,手指在口袋裡攥緊那幾張薄薄的鈔票,反複計算著,最終隻買了勉強夠塗刷一間臥室牆壁的最低用量。

朵朵的幼兒園終於複課了。送她去的那天,小小的她背著一個社區發的、印著救災標識的新書包,裡麵裝著僅有的兩本沒被洪水泡壞的書。幼兒園的圍牆倒了半邊,院子裡還堆著清理出來的淤泥和垃圾,滑梯秋千都裹著泥殼。老師們臉上帶著疲憊,努力擠出笑容迎接歸來的孩子們。朵朵緊緊抓著我的手,大眼睛裡盛滿了不安和陌生。直到看到熟悉的老師和一個也來上學的小夥伴,她才稍稍鬆開我的手,一步三回頭地跟著老師走進那個同樣傷痕累累的園所。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臨時搭起的活動板房門後,我心裡的石頭才稍稍落地。至少,她暫時回歸了一個相對“正常”的世界,不用再困在黴味刺鼻的家裡,看著父母在絕望的廢墟裡掙紮。

家裡的修複工作緩慢而絕望地進行著。刷完那間小小的臥室牆壁後,我們實在沒錢買塗料刷客廳和其他地方了。裸露著水泥地和斑駁牆壁的屋子,像一個巨大的、未愈合的傷口,時刻提醒著失去的一切和眼前捉襟見肘的窘迫。餐桌上,永遠是簡單的清粥小菜,偶爾加個雞蛋,就算是開葷。朵朵很懂事,從不吵鬨要零食玩具,隻是有時看著彆的小朋友吃棒棒糖,會悄悄咽一下口水,然後低下頭玩自己僅存的幾個塑料小積木。

李強開始早出晚歸。他托朋友介紹,白天去幫人清理被淹的地下室、車庫,那活又臟又累,報酬微薄。晚上,他又借了朋友一輛半舊的電動三輪車,在夜市邊緣擺個小攤,賣些廉價的襪子、手套、小五金件。深秋的夜風已經很涼,他裹著舊棉襖,守在昏暗的路燈下,凍得跺腳,生意卻總是寥寥。每次深夜回來,他身上都帶著濃重的寒氣、消毒水味和揮之不去的疲憊。我們之間的交流少得可憐,隻剩下關於“今天買了什麼便宜菜”、“明天需要買什麼材料”的必要對話。那場洪水似乎也衝垮了我們之間本就不甚堅固的橋梁,隻剩下各自在生活的泥濘中艱難跋涉的沉重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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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傍晚,我正在廚房裡就著昏暗的燈光淘米,準備煮粥。門鎖響了,李強推門進來,臉色比平時更加灰敗,嘴唇凍得有些發紫,走路時,一條腿似乎有點拖。

“怎麼了?”我放下米籮。

“沒事,”他悶聲說,把肩上裝著小商品的破袋子扔在地上,動作有些僵硬,“收攤時三輪沒電了,推回來的,路滑,摔了一跤。”他輕描淡寫,徑直走向水龍頭,想洗手。

我走過去,看見他右邊褲腿膝蓋處磨破了一個洞,邊緣沾著暗色的泥汙。我蹲下身,不由分說地卷起他的褲腿。膝蓋上一片青紫,高高腫起,蹭破的皮肉邊緣滲著血絲,混著泥水,看著觸目驚心。

“你!”我倒吸一口冷氣,一股火氣混著說不清的心疼直衝頭頂,“都這樣了還說沒事?藥呢?家裡還有碘伏嗎?”

“好像……沒了。”他有些狼狽地想放下褲腿,“皮外傷,過兩天就好了。”

“坐好!”我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自己都未察覺的焦躁和不容置疑。我翻箱倒櫃,終於在抽屜角落找到半瓶不知什麼時候的碘伏和幾片創可貼。我讓他坐到唯一還算完好的塑料凳上,自己蹲在他麵前,用棉簽蘸著碘伏,小心翼翼地清洗他膝蓋上的傷口。冰涼的藥水觸碰到破損的皮肉,李強疼得倒抽冷氣,身體繃緊,卻咬著牙沒吭聲。

屋子裡很靜,隻有棉簽擦拭傷口的細微聲響和兩人壓抑的呼吸聲。昏黃的燈光下,他膝蓋上的傷口猙獰而脆弱,像我們此刻生活的縮影。我低著頭,專注地處理著傷口,心裡翻江倒海。委屈、憤怒、對未來的茫然、還有一絲絲同病相憐的酸楚……最終都化為一種沉重的無力感,壓得人幾乎窒息。眼淚毫無預兆地湧上來,大顆大顆地砸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迅速洇開深色的斑點。我死死咬著下唇,不讓自己哭出聲,手上的動作卻更輕了。

李強低著頭,看著蹲在他麵前、肩膀微微顫抖的我。良久,他粗糙的大手,帶著夜風的寒意和推車磨出的繭子,遲疑地、輕輕地落在了我的頭發上,笨拙地揉了揉。那是一個極其生疏的、帶著歉疚和笨拙安慰的動作。

“彆哭……麗華……”他的聲音乾澀沙啞,帶著一種近乎哀求的疲憊,“會……會好的。我再多跑幾趟……總能……總能掙到點錢……把家弄好……”

他的話語蒼白無力,在冰冷的現實麵前不堪一擊。但那隻笨拙地放在我頭上的手,和他聲音裡那份咬牙硬扛的、近乎絕望的堅持,卻像一根微弱的火柴,在無邊無際的寒冷和黑暗中,極其短暫地,劃亮了一瞬。僅僅是一瞬。

我吸了吸鼻子,用力抹掉臉上的淚,繼續給他貼創可貼。動作恢複了之前的平靜,甚至有些機械。我們沒有再說話。空氣裡隻剩下消毒水的味道和彼此沉重的呼吸。那點微弱的暖意,很快就被更龐大的、名為“生存”的冰冷現實吞沒了。明天,依舊是清理不完的狼藉,是精打細算的每一分錢,是李強拖著傷腿的早出晚歸,是我在黴味中為朵朵準備清粥的清晨。

無人兜底的日子,每一天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每一步都帶著鑽心的疼痛和沉重的喘息。那被洪水衝刷出的、名為“自己”的堅硬地基,正在被日複一日的困頓和絕望,反複敲打、夯實。它粗糙,冰冷,硌得人生疼,卻也是唯一能支撐我們不倒下去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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