職稱硝煙:一位教師的三十年抗爭
2014年秋,清河縣教育係統流傳著一個消息:李振華要評副高了。消息像長了翅膀,撲棱棱飛遍全縣每所學校的教師辦公室。茶餘飯後,人們壓低聲音談論著這件事,有人羨慕,有人嫉妒,更多的人在觀望——誰不知道評職稱是場沒有硝煙的戰爭?
“聽說沒有?李振華材料硬得很,光是省級課題就有兩個!”
“可他去年才調到我們小學,現在算小學老師吧?”
“人家檔案關係還在中學呢...”
縣三中的布告欄前,教師們圍著新公示的職稱申報名單指指點點。五十三歲的李振華站在人群外圍,花白的頭發在秋陽下泛著銀光。他扶了扶老花鏡,名單上自己的名字排在第一個。
“李老師,恭喜啊!”物理教研組長拍拍他肩膀,“這次穩了。”
李振華勉強笑笑,皺紋在眼角堆疊出深深的溝壑。他心裡明鏡似的——這場戰役,才剛剛開始。
李振華的申報材料確實漂亮得讓人眼紅。師範本科畢業,教齡整三十年。連續二十六年擔任初三畢業班教學,帶的班級中考成績年年全縣前三。
省級優秀教師崗位能手稱號拿了四次,繼續教育學時超額完成。最亮眼的是那個省級重點課題——《農村中學曆史情境教學實踐研究》,還拿了省教育廳科研成果二等獎。
論文更是厚厚一疊:《中學曆史教學參考》上發表六篇,《教育理論與實踐》三篇,還有其他省級期刊十餘篇。班主任工作做了二十二年,帶出的班級評過省級先進班集體。
教學比武的證書從縣級到市級,鋪開來能擺滿一整張辦公桌。“這樣的材料要是評不上,全縣還有誰能評上?”職稱評審會上,教研室主任劉建軍敲著桌子說。
反對的聲音來自副局長趙長林:“材料是好材料,可他現在明明在小學工作。政策規定,申報中學高級教師必須在中學任教崗位。這是原則問題。”
會議不歡而散。消息傳到李振華耳朵裡時,他正在給五年級的孩子上數學課。“李校長,教務處電話!”有老師在教室門口喊。
接完電話,李振華站在走廊上發了會兒呆。窗外操場上,孩子們在歡快地奔跑,而他感覺自己突然被塞進了一個狹小的盒子裡,四麵都是牆。
舉報信像雪片般飛來。縣裡壓不住,市裡派了工作組。組長是市教育局人事科的副科長老陳,一個頭發梳得一絲不苟的中年人。陪同的是縣局趙長林副局長。
“李校長,彆緊張,就是例行檢查。”趙長林嘴上這麼說,眼神卻冷得很。
老陳倒是客氣:“李老師,我們需要查看您最近四年的任課情況。”
課表拿出來了:20102011學年,任教中學曆史每周6節,小學美術每周4節;20112012學年,中學曆史每周4節,小學語文每周8節;20122013學年,中學曆史每周2節,小學數學每周10節;20132014學年,小學語文每周16節,中學曆史每周2節。
“看,最後這一年隻有2節曆史課!”趙長林像是抓住了什麼把柄。
“但我一直在中學部擔任曆史教學,”李振華解釋,“按照評審要求,隻要擔任一班曆史,周課時不少於2節就符合條件。”
作業本搬來了。小山似的堆在會議室桌上。不僅有小學生的生字本、數學作業,還有中學生的曆史作業本,每一本都批改得認真仔細。
“主要精力確實放在小學了。”老陳若有所思。
李振華額頭滲出汗珠:“這是組織安排的工作,我都認真完成...”
夜深了,李振華還在辦公室整理材料。燈下,他翻出一張發黃的照片——1984年,師範畢業的他和同學們在校門口的合影。一個個青春洋溢,眼裡有光。
“我們要當一輩子好老師!”當年大家擊掌為盟。
如今三十年過去,有的人離開了講台,有的人當上了領導,還有的人——像他一樣——還在教學一線掙紮。
電話響了,是老同學孫衛國,現在在市教研室工作。
“老李,聽說你遇到麻煩了?”
“你也知道了?”
“圈子就這麼大。跟你說個事,趙長林副局長的外甥今年也申報副高,曆史專業的。”
李振華猛地坐直了身子:“一中那個劉老師?”
“對,他材料比你差一截,但你要是被刷下來...”
後麵的話不用說了。
掛了電話,李振華在辦公室裡踱步。月光透過窗戶灑進來,照在牆上的“教書育人”四個大字上。
他想起四年前那個夏天,局長親自找他談話的情景。
“振華啊,清河小學的情況你也知道,連續二十年工作被動,教學質量全縣倒數第一。組織上經過慎重考慮,決定派你去兼任校長。”局長語重心長,“你是咱們縣曆史教學的標杆,但現在這個爛攤子更需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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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振華記得自己當時的猶豫:“那我的曆史課...”
“保留!你必須繼續帶一個班的曆史課,這是底線。”局長的語氣不容置疑,“我們要的是雙贏,既要把小學搞上去,又不能荒廢了你的專業。”
四年過去了,清河小學從全縣倒數一躍成為先進學校,各項工作突飛猛進。而他自己,卻因為兼顧兩頭,差點連評職稱的資格都要丟了。
轉機來自一個意想不到的人——王明遠。這位紀檢組長悄悄找到老陳:“陳科長,我查過了,李振華的人事關係確實還在中學。政策規定,職稱評審以人事關係為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