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實際工作呢?”老陳問。
“這是個特殊情況。”王明遠遞過一份文件,“李振華是因為組織安排才去小學兼任校長的,這不是個人選擇,而是工作需要。他至今仍然擔任中學曆史教學,符合評審要求。”
老陳戴上老花鏡仔細看:“清河小學的變化確實很大啊。”
“是啊,”王明遠意味深長地說,“四年時間從倒數第一變成先進學校,這樣的乾部教師,我們不應該寒了他的心。”
這時,辦公室門被敲響了。進來的是周敏副校長,身後跟著一群老師——有中學的,也有小學的。
“領導,我們想反映個情況。”周敏有些緊張但堅定地說,“李校長雖然兼任我們小學工作,但從未離開過曆史教學崗位。他帶的曆史課成績一直在年級名列前茅。”
“是啊,”中學部的張老師接話,“李校長經常利用課餘時間指導我們教研活動,去年的省級課題他也是核心成員。”
小學部的王老師拿出幾本作文本:“孩子們寫的《我最敬愛的老師》,十篇裡有八篇寫的是李校長。這樣的好老師,不該因為服從組織安排而受委屈。”
老陳一頁頁翻看作文,孩子們稚嫩的筆跡寫道:“李老師講課有趣極了”“校長爺爺最關心我們”“我數學考了滿分,李老師比我還高興”...
調查組決定召開座談會,聽取各方麵意見。會上爭論激烈。支持李振華的一方認為:這是特殊情況,教師服從組織安排到薄弱學校工作,不應該影響職稱評審。
反對的一方堅持:規則就是規則,今天為一個人開口子,明天就會有更多人鑽空子。
趙長林發言:“我堅持認為,在小學崗位就評小學職稱,天經地義。李振華可以明年轉評中學職稱嘛。”
會議室鴉雀無聲。大家都明白,職稱評審年複一年,明年能不能評上誰也不敢保證。更何況,李振華已經五十三歲了,還能等幾個明年?
就在這時,會議室門開了,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被攙扶進來。“老局長!”不少人站了起來。
來的是已經退休多年的教育局老局長吳文明。八十多歲的人了,精神依然矍鑠。
“聽說這兒在開會,我來講個故事。”老人坐下,緩緩開口,“三十年前,清河縣最偏遠的山村小學分來一個師範生。本來中學都搶著要的高材生,被硬塞到了小學。為什麼?因為那裡已經五年沒有正規師範畢業的老師了。”
“那個年輕人一去就是十年,把一所快要倒閉的村小辦成了全縣模範學校。後來中學缺曆史老師,他又被調到中學,一帶畢業班又是十幾年。再後來清河小學需要整頓,需要有人臨危受命,他又去了最需要的地方。”
老人環視會場:“這個人就是李振華。我想問各位一句:這樣一個哪裡需要就去哪裡的老師,今天應該被卡在職稱的門檻外嗎?”
沉默。長久的沉默。
趙長林還想說什麼,老陳抬手製止了他:“吳老,您說得對。我們的政策是為教師服務的,不是給教師設障的。”
市裡的批複終於下來了:同意李振華申報中學高級教師職稱。批件附加了一份情況說明,建議今後對這類因組織安排跨學段任教的教師職稱評審采取更加靈活的政策。
公示那天,李振華平靜得很。他正在給初三的孩子上曆史課,講的是《改革開放的曆程》。
“同學們,任何改革都會遇到阻力,但隻要方向正確,就一定能成功。”他說著,目光掠過窗外。布告欄前圍著一群人,其中包括趙長林和劉老師。
下課鈴響,周敏興衝衝跑來:“過了!公示了!”
李振華笑了笑,繼續批改作業。
晚上,幾個老同事非要給他慶祝。三杯酒下肚,曆史教研組長老馬紅了眼眶:“李校長,您不知道,我們聯名給市裡寫了信,按了手印的!不能讓他們這麼欺負人!”
李振華一愣:“你們...”
“咱們教書匠沒權沒勢,就剩一點良心了。”老馬舉起杯,“來,為良心乾杯!”
杯盞交錯間,李振華想起三十年前那個站在村小講台上的自己。那時候什麼都沒有,卻有著用不完的熱情。如今什麼都有了,卻差點丟了最寶貴的東西。
後來聽說,趙長林被調到了科協,劉老師第二年評上了副高。縣裡出台了關於教師跨學段任教的職稱評審細則,李振華的情況被作為特例寫進了說明欄。
又一個秋天,李振華站在講台上,給新教師們做培訓。
“教師這個職業,就像馬拉鬆。”他說,“不在於起跑多快,而在於堅持多久。職稱重要,但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他頓了頓,在黑板上寫下四個大字:
不忘初心
台下,年輕教師們認真記著筆記。窗外,銀杏葉金黃金黃,一如三十年前那個秋天。
而在教育局檔案室裡,李振華的職稱評審材料被單獨裝訂成冊,首頁蓋著鮮紅的“通過”印章。封底有一行小字,是老陳組長臨走時寫下的:
“政策是死的,人是活的。教育的本質,是照亮每一個追光的人。”
這份材料後來被很多人查閱參考,成為了清河縣教育史上一個特殊的注腳——關於政策與人情,關於規則與良知,關於一個普通教師的三十年。
而這一切,李振華都不知道。他正忙著備課——明天要講《範進中舉》,得讓孩子們明白:追求進步是好事,但不能被虛名所累。
教室後牆上,“教書育人”四個大字熠熠生輝。陽光照進來,落在孩子們認真的臉龐上,一如三十年前那個秋天,照在那個年輕教師和他第一批學生的身上。
時光流轉,初心未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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