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箱上的簽名六)
深冬的清晨,李靜嗬出的白氣在路燈下團團散開。三輪車的鏈條聲比往常更響了——該上油了,但她總是忘記。車鬥裡除了牛奶箱,還放著會計憑證和幾本從圖書館借來的《中小企業財務管理》。
送完最後一戶,天剛蒙蒙亮。她拐進街角的修車鋪,老師傅正蹲在地上補胎。
“鏈條有點響。”她停下車。
老師傅抬頭瞥了一眼:“早該保養了。軸承也磨損了,再騎要出事。”
“多少錢?”
“全弄好得八十。”
李靜猶豫了一下。八十塊是她送兩天牛奶的收入。
“先上點油吧。”她說。
老師傅搖搖頭,但還是拿出油壺:“你這車,該換換了。”
她知道。就像她的人生,很多地方都該“換換”了,但總得一件一件來。
今天上午的保潔客戶是位獨居的老教授。書房裡堆滿了書,空氣中浮著淡淡的墨香。擦到書桌時,她看見攤開的稿紙上寫著“傳統手藝與現代設計”。
“您在研究這個?”她忍不住問。
老教授推推眼鏡:“是啊。很多傳統手藝正在消失,比如藤編、紙藝。其實這些手藝稍加改造,完全可以融入現代生活。”
李靜的心跳突然快了。她想起那些被當作廢品的紙箱,想起自己捆紮時摸索出的各種方法。
“如果是紙箱……就是包裝用的瓦楞紙,有可能改造嗎?”
老教授來了興致:“當然!瓦楞紙的可塑性很強。你感興趣?”
她沒敢說自己是“專業人士”,隻說見過很多被浪費的好紙板。
下午去趙曉梅丈夫的公司做賬時,她特意繞道去了美術用品店。貨架上擺著各種顏色的特種紙,價格貴得讓她咋舌。而同樣的材質,在廢品站隻要幾毛錢一斤。
這個發現讓她一整個下午都心不在焉。做賬時,她破天荒地算錯了一個數字。
“是不是太累了?”趙曉梅關切地問。
李靜搖搖頭,突然問:“你說,如果有人用廢紙板做工藝品,會有人買嗎?”
趙曉梅愣了一下:“你要做這個?”
“就是問問。”
回家的路上,李靜蹬得很慢。經過一個高檔小區時,她看見垃圾站旁堆著幾個印著奢侈品ogo的包裝盒。紙板厚實,燙金工藝精美。她停下來,摩挲著那些光滑的表麵。
保安走過來:“乾什麼的?”
“這些……還要嗎?”
保安打量她:“撿破爛去彆處撿。”
這話像針一樣紮在她心上。但這次,她沒有落荒而逃。
“我不是撿破爛。”她說,“我是做設計的。”
話一出口,她自己都愣住了。保安也愣住了,顯然沒見過穿著工裝、蹬著三輪的“設計師”。
但奇跡般地,保安擺擺手:“隨便你吧。”
那天,她帶回家的不是壓平的紙板,而是幾個完整的、品相完好的包裝盒。
小遠看見她在燈下研究那些紙盒,好奇地湊過來:“媽,你要改行做藝術了?”
“你說,”李靜拿起一個首飾盒,“這個改成筆筒,好不好看?”
母子倆頭碰頭地忙到深夜。小遠負責畫設計圖,李靜負責裁剪。瓦楞紙比想象中難切,她的手上添了好幾道口子。
第一個成品很粗糙——邊角不齊,膠水痕跡明顯。但放在書桌上,竟有種笨拙的可愛。
“挺好的。”小遠認真地說,“比買的特彆。”
第二天,李靜把這個筆筒帶到了老教授家。老先生拿著端詳很久:
“想法很好。但工藝要改進——裁切工具、粘合方法都要專業一點。”
他拿出一本厚厚的圖冊,裡麵是各種紙藝作品。“藝術不在乎材質貴賤,而在乎用心。”
這句話,李靜記在了心裡。
接下來的周末,她破天荒地請了一天假,帶著幾個最滿意的作品去了創意市集。攤位的費用要兩百塊,她猶豫再三還是交了。
她的“展台”很寒酸——就在三輪車鬥裡鋪了塊藍布,擺著筆筒、收納盒、小相框。隔壁攤位的年輕人賣的是皮具,價格是她的十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