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媽這次回來,像是把外麵那個我聽不懂的世界,也帶了一點點回大平村。他們鐵了心要讓我上學,任憑奶奶咋甩臉子、說難聽話,都沒鬆口。
為這個事,家裡沒少拌嘴。奶奶罵他們是“錢多燒的”、“窮講究”、“丫頭片子讀啥書,將來還不是彆家的人”。爸就悶頭抽煙,半晌憋一句:“時代不一樣了。”媽則會提高嗓門:“就是因為我們沒文化才受窮!不能讓平兒再走老路!”
他們吵他們的,我心裡卻像揣了個春天,那些難聽的話都像隔了一層棉花,進不到心裡了。因為,我隱隱約約覺得,這次,可能真的不一樣了。
有一天,媽從鎮上趕集回來,手裡拿著個東西,藏在身後,臉上帶著點難得的、有點不好意思的笑。她把我叫到裡屋,小聲說:“平兒,閉上眼睛。”
我心跳得厲害,乖乖閉上眼。感覺她把一個軟乎乎的東西塞到我懷裡。
“睜眼看。”
我睜開眼——是一個用碎布縫的書包!花花綠綠的布,上麵撒著白色的小點點,帶子長長的,媽媽說,是外婆親手給我縫的!外婆一直希望我能上學,所以她早早就給我縫書包了,我長這麼大,從來沒擁有過這完全屬於我自己的東西!我傻愣愣地抱著,手指頭小心翼翼地摸著那花花綠綠的布麵,都不敢用力,怕摸壞了。外婆的手藝超級好,針腳密,都看不出來是用碎布縫的,好好看,
“喜歡不?”媽問,聲音有點啞,“上學總得有個裝書的家夥什。”
我拚命點頭,喉嚨哽住了,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喜歡!太喜歡了!這比我撿過的任何“寶貝”都要好一千倍,一萬倍!
這還沒完。爸不知啥時候也進來了,從那個大編織袋裡掏啊掏,掏出一雙白色的塑料涼鞋,鞋帶上還有個小花!又掏出一件粉紅色的確良上衣,和一條藍色的褲子,也是新的!最後,居然還有一個紅色的、亮晶晶的有機玻璃頭花!
“試試,看合腳不。”爸把涼鞋遞給我,臉上還是沒啥表情,但眼神好像沒那麼冷了。
我手都在抖,臟乎乎的腳丫子在衣服上蹭了又蹭,才小心翼翼地把腳塞進涼鞋裡。有點大,但能穿!我踩在地上,感覺輕飄飄的,涼鞋底子軟軟的,跟我那雙用布條捆著的破布鞋完全不一樣!
媽幫我把新衣服換上,大小正好。又用梳子沾了水,把我那雞窩一樣的頭發使勁梳通,雖然扯得頭皮生疼,但我咬著牙沒吭聲。最後,她把那個紅頭花,戴在了我頭上。
我跑到水缸邊,踮著腳照水裡的人影。水裡那個女孩,穿著新衣新鞋,頭上戴著紅頭花,懷裡抱著花書包……那是我嗎?我幾乎認不出來了。原來,我也可以不像個“野人”。
奶奶在門外冷眼瞅著,哼了一聲:“哼,打扮得跟個妖精似的,能當飯吃?”但也沒再多說啥。可能爸媽私下裡跟她達成了啥協議,比如錢他們出,活我照樣乾之類的。
那幾天,我乾活都格外有勁。喂豬的時候想著書包,砍柴的時候想著新衣服,放牛的時候,甚至偷偷對著老牛練習舉手回答問題的樣子:“冉老師,這道題我會!”老牛茫然地看著我,繼續嚼它的草。
我天天掰著手指頭數日子,盼著九月一號開學。晚上睡覺,要把新書包放在枕頭邊上才踏實,生怕一覺醒來發現是做夢。
終於,開學前一天晚上,爸對我說:“明天早點起,我帶你去學校報名。”
我激動得一晚上都沒睡踏實,天蒙蒙亮就爬起來了,自己打好水,把臉和手洗得特彆乾淨,換上那身隻有在過年才可能穿到的新衣服,背上空空的花書包,緊張又期待地等著。
爸吃完早飯,叼著煙袋,說了聲:“走罷。”
我就跟在他身後,走出了院門。清晨的風涼絲絲的,吹在我臉上,路邊的草葉上掛著露珠。我穿著新涼鞋,踩在泥土路上,發出“啪嗒啪嗒”的輕響,這聲音真好聽。
一路上,我小心地避開積水的地方,怕弄臟了新鞋。有早起的村民看到我們,打招呼:“學冬,送娃去報名啊?”爸“嗯”一聲。人家就笑:“喲,平兒打扮起來還挺俊嘛!像個學生娃了!”我臉一紅,趕緊低下頭,心裡卻甜滋滋的。
學校離得不近,要走好一段山路。爸走得快,我幾乎要小跑才能跟上,但一點不覺得累。我看著爸黑瘦的背影,他沉默地走在前麵,偶爾回頭看一眼我有沒有跟上。我們之間話很少,但這種沉默,不像平時那麼冰冷壓抑。
走到學校門口,我的心跳得更快了。那是一座舊祠堂改的土牆房子,門口掛著一個木牌子,寫著“大平村小學”。已經有不少大人領著孩子在那裡排隊了,吵吵嚷嚷的。
那些孩子,大多都穿著乾淨衣服,很多也有新書包,他們蹦蹦跳跳,嘻嘻哈哈。我看著他們,又看看自己,下意識地把胸脯挺直了一點——我也有新書包,我也有新衣服,我不是“野人”,我是來報名上學的唐萍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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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讓我在旁邊等著,他自己擠到前麵去找老師辦手續。我看到冉老師也在,他穿著洗得發白的中山裝,正在給家長們登記。他看到我,愣了一下,隨即對我笑著點了點頭。
我緊張地也對他笑了笑。
爸辦完手續回來,手裡拿著幾張票據和兩本嶄新的課本,一本語文,一本算術。他把書遞給我:“拿好,莫弄丟了。”
我雙手接過那兩本散發著油墨清香的新書,像捧著什麼絕世珍寶,小心翼翼地翻開。裡麵密密麻麻的字和圖畫,我一個都不認識,但覺得好看極了!這是我的書!我把它們緊緊抱在懷裡,貼在胸口。
“行了,明天正式上課,記得早點來。”爸說完,就轉身往回走了,“我先回去了,地裡還有活。”
我站在原地,看著爸走遠的背影,又看看手裡的新書和懷裡的花書包,再看看那間即將成為我學校的舊祠堂,陽光正好照在門口的木牌子上。
一種從未有過的、巨大的喜悅和希望,像溫暖的潮水一樣把我包裹住。鼻子一酸,眼淚差點掉下來,但我使勁忍住了。我不能哭,我是要上學的人了。
回去的路上,我走得特彆慢,特彆小心。一會兒摸摸新書光滑的封麵,一會兒把書包抱在胸前,感受那花布的柔軟。我覺得自己腳下踩的不是泥土路,而是雲彩。
快到家的時候,我看到奶奶正站在院門口張望,臉色不太好看。我趕緊把書和書包緊緊抱好,深吸一口氣,準備迎接她的冷言冷語。但這一次,我心裡揣著新書和希望,好像有了那麼一點點不怕她的勇氣。
我知道,上學隻是開始,家裡的活一點不會少,奶奶的罵聲也不會停。但至少,我有了一個地方可以去,一個叫學校的地方。在那裡,也許沒有人會叫我“野人”,也許我能學會認字,算數,也許我能看到一點點,和山裡不一樣的光。
那雙新涼鞋踩在地上,發出的“啪嗒”聲,像在給我加油鼓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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