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瞅著離秋收還有半個來月,地裡的活兒稍微鬆泛了些,外婆的心思就又活絡起來了。她把我拉到灶房角落,壓低聲音說:“幺兒,趁這幾天閒空,咱娘倆再進趟老林子!”
我一聽,眼睛立馬亮了!“好好好!婆婆,我們還去抓野兔子!還能烤玉米吃!”上次深山裡的經曆雖然嚇人,但那碗肉湯的香味和冒險的刺激,讓我心裡癢癢的。
外婆臉上卻沒什麼笑模樣,眼神沉沉的,嘴裡低聲念叨著:“秋收時候,山裡也是好收成…這個節氣,野菌菇冒得多,運氣要是頂了天,說不定還能撞上靈芝、人參…那可真是山神爺開大恩了…”
她不像是在跟我說,倒像是在跟什麼看不見的神明許願。她雙手合十,朝著後山的方向拜了拜,聲音更低了:“求山神爺爺保佑,保佑我們這趟進山,收獲滿滿,平平安安去,平平安安回,一切化險為夷…”
我看著外婆那虔誠又緊張的樣子,心裡的興奮勁兒也淡了些,多了點說不清的沉重。
第二天一大早,天還黑咕隆咚的,外婆就窸窸窣窣地收拾開了。這次陣仗更大,她沒背背篼,直接找出了那對平時挑穀用的大籮筐和磨得光溜溜的扁擔。籮筐裡除了小鋤頭、鐮刀、砍刀、捕獸夾,還多了個小布袋,裡麵裝著米、一小罐豬油,還有一小口袋麵粉。
我看著那對沉甸甸的大籮筐,心裡有點打怵,小聲問:“婆婆,我們是不是要去找好多好多藥材和野貨呀?這得挑多少回來…”
外婆正用力把繩子捆緊,頭也沒抬,聲音悶悶的:“嗯,這趟…可能是秋收前最後一趟進深山裡了。秋收一開始,忙得腳打後腦勺,就沒空去了。指望地裡的糧食換你二舅的彩禮,差得太遠…就盼著山神爺開眼,能讓咱們挖到點值錢的好東西…”
她停下手,直起腰,看著那對籮筐,眼神裡有種破釜沉舟的決絕:“要是真能撞上大運…你二舅那彩禮錢,說不定…就不愁了。”
這話說得,我心裡也跟著一緊。那沉甸甸的籮筐,挑著的不僅是工具和口糧,更是外婆全部的希望和賭注。
“幺兒,今晚咱早點睡,攢足精神,明天天不亮就出發。”外婆叮囑我。
晚上,我們早早躺下了。可我哪裡睡得著?腦子裡全是深山、野獸、靈芝、還有二舅舅那張嚇人的臉…正胡思亂想著,外屋又傳來了舅媽那尖利刺耳的罵聲,像夜貓子叫一樣,打破了夜的安靜。
“…就你二哥是寶貝疙瘩!金餑餑!娶個婆娘要一千塊!咋不去搶銀行啊!哼!當初真是瞎了眼,改嫁給你這麼個窩囊廢!窮得叮當響,屁本事沒有!看看你們老趙家這一窩子!老的少的,有一個算一個,全是窮鬼!廢物!喪門星…”
她罵得越來越難聽,句句往人心窩子上戳。幺舅舅照例像個悶屁,一聲不吭。小錢大概被嚇醒了,哇哇地哭起來。
我氣得攥緊了拳頭,身子發抖。外婆躺在我旁邊,一直沉默著,呼吸卻越來越重。
突然,外婆猛地坐了起來!
她掀開破被子,趿拉著鞋,幾步就衝到了外屋門口!我都嚇呆了,從來沒見過外婆這樣。
“桂榮!”外婆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我從未聽過的硬氣,像塊石頭砸在地上,“你說話不要太過分!句句帶刺,往人心上紮!是,我們老趙家是窮!但你們老李家就富到流油了?我大兒子!萍萍她大舅舅趙華強!要不是家裡窮得揭不開鍋,能去你們家當上門女婿?在你爹媽手下天天起早貪黑地乾,掙的每一分錢都交到你們老李家!他容易嗎?!”
外婆喘著粗氣,聲音因為激動而發抖,卻依舊努力保持著鎮定:“是,我是改嫁了!但我沒丟下這幾個娃!我拚了老命在養活他們!我是你長輩!你天天指著鼻子這麼罵,心裡就過得去嗎?!這日子還想不想過了!”
外屋瞬間死一樣的寂靜。連小錢的哭聲都頓住了。
舅媽大概被外婆這突如其來的爆發驚呆了,一時沒反應過來。過了好幾秒,才傳來她氣急敗壞、卻又明顯底氣不足的聲音:“…你…你吼啥吼…我說錯了嗎?本來就是一窩窮…”
“窮咋了?!”外婆打斷她,聲音更高了些,“窮就得被你天天當狗一樣罵?!窮就不是人了?!明天我還要帶萍萍進山!去給你二哥掙彩禮錢!你看不慣,就在家等著!等著錢擺到你麵前,看你還有啥話說!”
說完,外婆不再理會外麵的反應,轉身回了裡屋,重重地關上了那扇破舊的木板門。
門板撞上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裡格外響。
外婆靠在門板上,胸口劇烈地起伏著,臉上因為激動而泛著不正常的紅暈。月光從窗戶紙的破洞漏進來,照在她花白的頭發和堅毅的側臉上。
我看著她,心裡又害怕又佩服。外婆剛才…真厲害!
外婆喘勻了氣,走到床邊坐下,輕輕拍了拍我:“睡吧,幺兒。彆怕。婆婆在呢。”
外麵的罵聲再也沒有響起,隻有小錢細細的、委屈的抽泣聲。
這一夜,格外漫長。我知道,外婆剛才那通爆發,耗光了她所有的勇氣。明天,她又要挑起那副沉重的籮筐,走進那座充滿未知的大山,去為這個家,為她那個不省心的兒子,搏一個渺茫的希望。
山神爺爺,您真要保佑我外婆啊。我閉上眼睛,在心裡一遍遍地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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