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麻麻亮,外婆就起來了。不像以前那樣帶著愁容和疲憊,今天的她,動作利索,眼神清亮,像是渾身有使不完的勁兒。懷裡那鼓囊囊的錢袋子,就是她的膽氣和底氣。
她沒先去做飯,而是從炕席底下摸出那卷藏起來的零錢,又從那大布包裡按計劃數出一些,仔細揣好。然後,她破天荒地沒有立刻生火熬那照得見人影的野菜糊糊,而是係上圍裙,舀了一大碗白米,淘洗乾淨,下了鍋。
米香混著水汽從鍋蓋縫裡鑽出來的時候,整個院子都醒了。小長英幾個鼻子靈得很,吸溜著鼻子就圍到了灶房門口,眼巴巴地望著鍋裡。連幺舅舅都忍不住朝這邊多望了幾眼。
舅媽抱著小錢出來,看見外婆在淘米,眼睛閃了一下,那刻薄話到了嘴邊,不知怎的又咽了回去,隻是撇撇嘴,陰陽怪氣地哼了一聲:“喲,今兒太陽真是打西邊出來了,吃上白米飯了。”
外婆沒像以前那樣低頭不語,也沒接她的茬,隻是平靜地說:“吃飽了才有力氣乾活。秋收眼看就到了,都得給我打起精神來。”
飯桌上,一人一碗實實在在的白米飯,雖然沒菜,就著點鹹菜疙瘩,孩子們也吃得狼吞虎咽,小臉上全是滿足。外婆自己吃得慢,看著孩子們吃,眼裡有光。
吃完飯,外婆碗一推,發話了:“長英,帶著妹妹把碗刷了,把豬喂了。常生,你去把院牆根那堆柴劈了。桂榮,你看著小錢,把屋裡收拾收拾。”
她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安排。舅媽張了張嘴,想反駁,可看著外婆那挺直的腰板和不容置疑的眼神,又看看孩子們碗裡還沒吃乾淨的白米飯粒,最終啥也沒說,扭身進了屋。
外婆則拉著我:“萍兒,跟婆婆去鎮上。”
今天的鎮子,在外婆眼裡似乎都不一樣了。她不再是那個縮著肩膀、看人臉色、隻敢在攤子前徘徊的老太婆。她腰板筆直,目標明確,眼神裡帶著當家主事人的精明。
先去了布店。外婆不再是摸摸這個問問那個,而是直接指著看中的厚實棉布和新棉花:“老板,這個,扯一丈二。這棉花,稱十斤。”她甚至敢跟老板討價還價了:“老板,零頭抹了吧,下次還來你家扯。”那氣勢,讓布店老板都多看了她兩眼。
買了布,又去雜貨鋪。鹽巴、煤油、火柴…這些日常開銷,她這次買得足足的,不用再摳摳搜搜算計著用到下個月。付錢的時候,動作也爽利了不少。
最後,她去了牲口市。集市上人來人往,豬崽哼唧,羊羔咩咩。外婆像個老道的買主,這家看看,那家瞅瞅,捏捏豬崽的脊梁骨,掰開嘴巴看看牙口,和賣主低聲地討價還價。最後,她相中了兩隻活蹦亂跳、骨架粗壯的小豬崽,付了定錢,說好秋收後就來捉。
回去的路上,外婆挑著新買的布匹和雜貨,步子依舊沉穩。她臉上帶著一種踏實和憧憬:“等秋收完,糧食賣了,豬崽捉回來,好好喂上一年,明年這時候就能出欄了…又是一筆進項…”
手裡的錢像流水一樣花出去,但她花得心裡有底,每一分都花在了刀刃上,花在了對這個家的盤算和未來上。
回到家,她把東西歸置好。舅媽看著那厚實的新布和充足的日用品,眼神複雜,終究沒再說什麼難聽的,隻是抱著小錢,遠遠地看著。
下午,外婆也沒閒著。她把家裡那幾件破得沒法補的舊衣服拆洗了,準備用漿糊糊成袼褙,給我們做鞋底。又把院子裡裡外外打掃了一遍,邊邊角角都不放過。
整個家,因為外婆的忙碌和那份突然到來的“寬裕”,仿佛注入了一種新的活力。雖然還是窮,還是破,但空氣裡不再隻有壓抑和抱怨,多了點忙碌的煙火氣和淡淡的希望。
晚上,外婆在油燈下,拿出新買的布和棉花,比劃著給我們量尺寸,計劃著怎麼做更省布料,更保暖。燈光下,她專注地眯著眼,手指在布上劃過,那神情,就像一個運籌帷幄的將軍。
我知道,外婆的精打細算,不是小氣,而是被窮日子逼出來的生存智慧。她要把每一分錢的力量都榨出來,讓這個家在寒冷的冬天到來之前,能多積攢一點溫暖,多看到一點活下去、甚至能活得更好一點的盼頭。
這一天,外婆的腰杆挺得直直的,說話做事都有了主心骨。這個家,終於有了個真正當家理事、為所有人盤算的“掌櫃的”了。
夜風吹過,帶著秋涼,但灶房裡新買的煤油燈亮堂堂的,照著外婆為我們裁剪冬衣的身影,顯得格外溫暖。精打細算的日子,有了奔頭,苦裡也能咂摸出一點甜味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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