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長的“調解”過後,寨子裡關於我們姐弟三個的閒話,非但沒消停,反而更厲害了。那些長舌婦們,好像找到了啥新鮮樂子,天天聚在老槐樹底下,納著鞋底,扯著閒篇,唾沫星子橫飛,句句都往我們心窩子裡戳。
“瞧瞧,連村長都說她們不對了,可見這仨娃兒是真沒教好!”
“可不是嘛,有人生沒人管,跟野人有啥區彆?爹媽沒出息,跑出去這麼多年,錢沒見掙幾個,娃兒丟在家裡當野人養!”
“就是!養不起就彆生嘛,生出來丟在山洞裡,禍害誰呢?真是天殺的!”
“我看啊,就是根兒上壞了,爹媽沒本事,娃兒能好到哪兒去?”
這些難聽話,像長了腿似的,鑽得到處都是。我們從村裡路過,旁邊洗衣服的婆娘們就壓低聲音,指指點點;我們去山上砍柴,碰到同寨的人,人家也像躲瘟神一樣繞開走。連小燕燕,我唯一的朋友,現在見了我都眼神躲閃,不敢多說話,生怕沾上我們的“晦氣”。
小嫻更不敢出門了,整天縮在山洞裡,抱著她那新書包發呆。小九也變得沉默寡言,出去乾活時總是低著頭,拳頭攥得緊緊的。我心裡憋著一團火,燒得五臟六腑都疼。憑什麼?我們靠自己雙手吃飯,沒偷沒搶,憑什麼要受這份窩囊氣?就因為我們爹媽不在身邊?因為我們窮,住山洞?
最讓我心寒的,還是奶奶。她見村長也沒把我們咋樣,膽子更大了,做事也越來越絕。
一天下午,我帶著小九去以前分家時分給我爸媽的那間小黑屋拿點以前留下的雜物。那屋子又矮又破,牆都裂了縫,平時就堆些不用的破爛。可走到近前,我們卻愣住了。
小屋的門鎖被砸開了,換了一把新鎖。門口還停著幾輛自行車,屋裡傳來男人說話和抽煙的味道。幾個穿著工裝、滿身灰土的修路工人,正進進出出,把我們的破桌子破椅子往外扔,換上了他們自己的家夥什。
“你們乾啥的?這是我們的屋子!”小九衝上去喊道。
一個工頭模樣的男人走出來,叼著煙,斜眼看著我們:“你們的?邱老婆子把這屋租給我們隊上了,一個月25塊錢呢!咋的,有意見?”
我腦子裡“嗡”的一聲。奶奶她……她竟然把這間破屋子租出去了?連聲招呼都不打!這屋子再破,也是分給我爸媽的,是我們名義上還有個“家”的念想。她憑什麼說租就租?
我氣得渾身發抖,拉著小九衝進屋裡。裡麵已經被搬得亂七八糟,地上滿是煙頭和痰漬。幸好,外婆當年打給媽媽當嫁妝的那張老式架子床,還好被跟小九早就撤了搬回山洞了。可其他的小凳子、破木箱,都被扔到了屋角。
“櫃子!姐,我們的櫃子!”小九指著那張落滿灰塵的破櫃子喊道。上麵鑲嵌的鏡子好像有裂縫了,
我看著那個破櫃子,心裡稍微鬆了口氣。還好,外婆留下的這件念想還在。其實早在奶奶越來越過分的時候,我就留了個心眼,覺得這屋子遲早保不住。很早之前,我已經和弟弟小九偷偷把床拆了,一塊一塊搬到了我們山洞裡,重新組裝好了。雖然放在山洞裡有點不倫不類,但睡著踏實,那是媽媽的東西,是外婆的念想。
現在看著這被外人占據的、真正家徒四壁的小黑屋,我心裡除了憤怒,更多的是一種冰冷的絕望。奶奶這是用行動告訴我們,她根本沒把我們當親人,連最後一點遮羞布都要扯掉。
“走吧,小九。”我拉了拉弟弟的手,聲音異常平靜。
“姐!他們就這麼占了我們的屋子!”小九不甘心地跺腳。
“沒事,”我看著那個工頭,又看看這間充滿陌生人氣息的破屋,冷冷地說,“這屋子,我們不要了。誰愛要誰要。”
拉著憤憤不平的小九走出那個曾經名義上屬於我們的“家”,回頭看著那些修路工人在我們屋裡大聲說笑,抽煙打牌,我心裡那個關於“家”的模糊影子,徹底碎了。
也好,碎得乾乾淨淨,以後再也不會有啥不切實際的念想了。山洞就是我們的家,雖然破,雖然冷,但至少是我們自己的地盤,誰也搶不走。
晚上,我們仨擠在外婆留下的架子床上。山洞裡黑漆漆的,隻有一點月光從洞口漏進來。小嫻小聲問:“姐,奶奶為啥要把屋子租給彆人啊?她是不是特彆討厭我們?”
我沒說話,隻是輕輕拍著她的背。為啥?也許是因為恨我媽,也許是因為重男輕女看不上我,也許就是單純地壞,見不得我們好。誰知道呢?我也不想知道了。
“睡吧,”我說,“爸媽來信不是說了嗎,年底就回來,給我們造新房子。”
這句話,像黑暗裡的一點點星光,雖然微弱,但總歸是個盼頭。新房子……真的會有嗎?爹媽在外麵,過得也不知道咋樣,年底能不能攢夠錢回來,都是未知數。
但眼下,我們隻能抓著這點盼頭,像抓著救命稻草一樣。外麵的風言風語,奶奶的狠心絕情,寨子人的白眼……都像這大山裡夜晚的風,吹得再猛,也吹不垮我們山洞裡這點微弱的暖意。
日子再難,總得過下去。我們有手有腳,有大山靠著,隻要不死,總能熬出頭。那間被租出去的小黑屋,就當是徹底割斷了我們和奶奶那邊最後一點可憐的聯係吧。以後,我們的路,徹底隻剩下我們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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