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黑著，我們就摸黑爬起來了。渾身骨頭像散了架，昨天殺豬、運肉、醃肉的勞累勁兒還沒緩過來，但心裡那根弦繃得緊緊的，睡不踏實。洞裡那點肉，隻是九牛一毛，陷阱裡還埋著我們這個夏天的指望呢！可不敢有閃失。
小嫻也起來了，往灶膛裡添著柴，把昨晚剩的一點粥熱上。小芳還在熟睡，呼吸均勻，小臉比前幾天又圓潤了一點。看著她們，我咬咬牙，再累也得挺住。
我和小九胡亂扒拉了幾口熱粥，背上最大的背篼，檢查好柴刀、殺豬刀，繩索，全副武裝地出發了。晨露很重，山路滑溜溜的。小九一邊走一邊興奮地念叨：“姐，今天要是運氣好，說不定能碰上那三頭半大的豬崽子！它們沒了娘，肯定慌神，說不定好抓！”
我嗯了一聲，沒多說話。心裡卻像壓了塊石頭。想起昨天那三頭小豬崽子，被大野豬護著在窪地裡找食的樣子，現在它們娘死了，它們咋辦？能在這老林子裡活下去嗎？這念頭一起，心裡就有點不是滋味。我們自己都活得這麼難，卻要去抓那些也沒了娘的小野物……可轉念一想，我們不抓，它們也可能被狼叼走，或者餓死。這世道，誰不可憐？活下去，才是硬道理。
“看運氣吧。”我最終隻含糊地回了一句。
越往老林子深處走，心裡越不安。太安靜了，安靜得有點反常。連平時吵人的鳥叫都少了。空氣中，隱隱約約飄來一股……血腥味？還夾雜著一種野獸的腥臊氣！
我和小九對視一眼，心裡都咯噔一下！壞了！出事了！
我們加快腳步，幾乎是跑著衝向那個藏肉的山坳。離得還有十幾步遠，就看到陷阱周圍的景象一片狼藉！掩蓋的泥土和樹葉被刨得亂七八糟，陷阱口子被扒開了一個大洞！昨天我們精心碼放好的肉塊，少了一大半！剩下的也被撕扯得七零八落，上麵布滿了清晰的動物齒印和爪痕！陷阱邊上，還有幾撮灰黃色的毛發和一連串梅花狀的腳印！
是狼！而且是好幾隻！它們昨晚來過，把我們的肉偷吃了！
“天殺的狼崽子！”小九氣得眼睛都紅了，撿起一塊石頭狠狠砸在地上，“我們的肉啊！辛辛苦苦弄回來的肉！”
我心裡也像被刀剜了一樣疼！這些肉，是我們拿命換來的！是我們四個人活命的指望！就這麼被狼糟蹋了！看著陷阱裡狼藉的景象，我腿一軟，差點坐在地上。
“姐！你看那邊！”小九突然壓低聲音，指著不遠處的灌木叢。
我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心臟猛地一縮！隻見那三頭半大的小野豬，正擠在一起，瑟瑟發抖地躲在灌木叢底下！它們身上沾滿了泥汙，瘦得肋骨一根根凸出來，眼神裡充滿了驚恐和無助，正警惕又害怕地看著我們。在它們旁邊，散落著幾塊被狼啃剩的、帶著牙印的碎肉骨頭。看來，昨晚狼群來搶肉的時候，這三頭小豬也被嚇壞了，可能還跟狼群爭搶過這些殘羹冷炙。
看著它們那副可憐巴巴的樣子，再想想它們剛剛失去了母親，現在又餓得皮包骨頭，跟我們洞裡的小芳何其相似！我的心，一下子軟了。剛才那股對狼群的怒火和丟肉的心疼，被一種複雜的情緒取代了。我們殺了它們的娘，現在又要去抓它們嗎？
小九也看到了，他手裡的柴刀慢慢垂了下來，臉上的怒氣消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猶豫和不忍。“姐……它們……它們好像也沒吃的了……”
我們倆站在原地，都沒動。空氣好像凝固了。一邊是我們急需的活命肉食，一邊是三條同樣掙紮求活的小生命。山林裡靜悄悄的，隻有風穿過樹葉的聲音，和那三頭小豬因為害怕發出的、細微的哼唧聲。
我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肉已經被狼糟蹋了，生氣沒用。眼前這三頭小豬，抓回去？它們還小，沒多少肉，而且看著它們，我就想起小芳失去娘的樣子，實在下不去手。不抓？難道任由它們餓死，或者下次成為狼群的晚餐？
最終，我歎了口氣，做出了決定。“算了，小九。把剩下的肉收拾一下，能拿多少拿多少。它們……讓它們自生自滅吧。”
小九愣了一下，看了看小豬，又看了看我，默默地點了點頭。我們走上前，那三頭小豬嚇得往後縮，但餓得沒力氣跑遠。我們把陷阱裡還沒被狼禍害完的、相對完整的肉塊撿出來，放進背篼。那些被啃過的碎肉和骨頭，我們沒動，留給了那三頭小豬。
收拾完，背篼沉甸甸的，但心裡卻空落落的。我們轉身離開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那三頭小豬見我們走了，才小心翼翼地湊到那些碎肉骨頭前，貪婪地啃食起來。
回去的路上，我和小九都沒怎麼說話。雖然背回了肉，但心情一點也輕鬆不起來。這深山老林，活著太難了。不管是人，還是野物，都在為了口吃的拚命。今天我們對小豬心軟了，可明天呢？我們自己的糧食在哪裡？
“姐，”小九突然悶悶地說，“咱們……是不是太心軟了？”
我看著遠處雲霧繚繞的山巒，搖了搖頭：“不是心軟。是……唉，說不清。就當是，給它們一條活路，也給我們自己積點德吧。這日子，誰都不容易。”
回到山洞，小嫻看到我們背回這麼多肉，高興壞了。但聽說了被狼偷吃和遇到小野豬的事，她也沉默了半晌，然後小聲說：“它們……也挺可憐的。”
我們把肉趕緊處理了，抹鹽，醃製。忙碌中，那三頭小野豬驚恐無助的眼神，卻總在我腦海裡晃。這頓飽飯，吃得心裡五味雜陳。
晚上，躺在乾草鋪上，我久久睡不著。這大山，既養育我們，也考驗我們。今天放過了那三頭小豬，是對是錯，我不知道。我隻知道，在這你死我活的生存掙紮裡，能保留一點點不忍之心，也許，才能讓我們在這艱難世道裡，還算是個“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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