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營地又休整一日,將鄆城縣所得信息細細消化,並製定了更為周詳的接觸策略後,第三日一早,陳穩便帶著石墩與一名喚作“趙四”的、精通本地口音且為人機變的護衛,扮作慕名而來的北地客商,徑直往那石碣村而去。
石碣村坐落於梁山泊邊緣,依水而建,村中多是漁戶。
時近正午,村中炊煙嫋嫋,空氣中彌漫著魚腥與水汽混合的味道。
村口有幾個光屁股孩童在嬉鬨,見到生人,也不怕生,隻是好奇地張望。
陳穩一行三人,牽著馬,很快便引起了村中人的注意。
一個穿著破舊短褂、敞著胸膛的精壯漢子從一間茅屋裡走出來,目光警惕地打量著他們,甕聲甕氣地問道:
“幾位麵生得很,來我們石碣村,有何貴乾?”
石墩上前一步,按照事先商定的說辭,抱拳道:
“這位大哥請了。我等是從河北來的客商,販些布匹雜貨。久聞石碣村阮氏三雄,義氣深重,水上功夫了得,特來拜會,也想問問這水泊裡的行情,交個朋友。”
那漢子聞言,神色稍緩,但警惕未消。
“尋我二哥五哥七哥?他們這會兒怕是在水邊整理漁網。你們且等等,我去通報一聲。”
說罷,轉身快步向水邊跑去。
陳穩靜靜等待,目光掃過這略顯破敗卻充滿生活氣息的漁村,能感受到一種不同於鄆城縣城的、更為直率剽悍的民風。
不多時,便見那漢子引著三人從水邊走來。
當先一人,約莫三十上下年紀,麵色微黑,骨架寬大,步履沉穩,眼神透著一股子曆經風浪的練達,應是阮小二。
其後一人,年紀稍輕些,身形精悍,眼神靈動,嘴角似乎總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透著幾分不羈,當是阮小五。
最後一人,最為年輕,約二十出頭,赤著上身,露出古銅色皮膚和結實的肌肉,眉眼間帶著一股天不怕地不怕的銳氣,定是阮小七無疑。
三人雖穿著普通漁家衣衫,但行走間自有股不凡氣度,尤其那阮小七,顧盼之間,精光四射,顯然是個火爆性子。
“便是你們要尋俺們兄弟?”
阮小二作為長兄,率先開口,聲音沉穩,目光在陳穩三人身上仔細掃過,尤其在氣度不凡的陳穩和魁梧雄壯的石墩身上多停留了片刻。
陳穩上前一步,拱手施禮,姿態不卑不亢。
“在下姓陳,行商至此。久聞三位阮家哥哥大名,如雷貫耳,今日特來拜會,冒昧之處,還望海涵。”
他的聲音平和,舉止從容,自有一股令人心折的氣度。
阮小七性子最急,搶先問道:
“你們北地商人,拜會我們打漁的作甚?莫不是也想收魚?近來魚市可不太平,官府抽稅厲害得緊!”
陳穩微微一笑,並不直接回答,反而看向水泊方向,讚歎道:
“好一片梁山泊!煙波浩渺,港汊縱橫,真乃藏龍臥虎之地。”
他話鋒一轉,看向阮氏兄弟。
“隻是,如此寶地,卻讓三位哥哥這般豪傑,困於漁稅之苦,未免可惜。”
阮小五眉毛一挑,眼中閃過一絲精光。
“哦?聽這位陳先生話裡有話。可惜又如何?莫非先生有門路,能免了俺們的漁稅不成?”
“門路不敢當。”
陳穩搖頭,目光坦誠。
“在下隻是一介行商,見識淺薄。隻是走南闖北,見過些世麵。”
“嘗聞,‘蛟龍非池中之物’。”
“三位哥哥有翻江倒海之能,卻受困於區區胥吏盤剝,終日為幾文漁稅奔波,豈非如同蛟龍困於淺灘?”
“這梁山泊八百裡水泊,難道就隻能養出些忍氣吞聲的漁夫,就容不下幾位真正笑傲江湖的好漢麼?”
這番話,看似隨意,卻隱隱點中了阮氏兄弟心中潛藏的不平之氣。
阮小二眼神微動,依舊沉穩。
“陳先生倒是會說話。不過,俺們兄弟雖是粗人,卻也知法度。違法亂紀之事,做不得。”
“法度?”
陳穩輕輕一笑,笑容裡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意味。
“若這法度,隻為盤剝百姓,護佑豪強,那它……還值得遵守麼?”
“在下途經鄆城,聽聞東溪村晁保正,仗義疏財,扶危濟困,百姓稱頌。其所行之事,可曾全然遵循那縣衙裡的‘法度’?”
“義之所在,雖千萬人吾往矣。有時,人心所向,便是最大的法度。”
他提及晁蓋,更是讓阮氏兄弟神色一動。
他們與晁蓋本就交厚,時常往來,對晁蓋的為人極為欽佩。
阮小七忍不住拍手道:
“說得好!晁天王那般人物,才是真豪傑!比那些隻會在衙門裡耍威風的鳥人強多了!”
阮小五則若有所思地看著陳穩。
“陳先生見識不凡,絕非普通行商。今日前來,怕不隻是為了誇俺們兄弟幾句吧?”
陳穩知道火候已到,便不再繞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