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之後,西廂房的燭火總顯得格外寂寥。陸清沅不再像從前那樣早早起身去王氏院裡伺候,也不再主動找機會討好任何人。她像是被抽走了魂魄的木偶,白日裡坐在窗前對著殘荷發怔,夜裡就裹著被子縮在床角,連顧昀川回來,也隻是淡淡抬眼,再無半分親昵。
顧昀川心裡像壓著塊巨石,沉甸甸的喘不過氣。他去問過當時在王氏院外灑掃的婆子,婆子支支吾吾說沒看清,隻聽到裡麵吵嚷。他又去查那碗藥,藥房的夥計說藥是柳如眉讓人取走的,劑量尋常,斷不會引發心口疼。可這些零碎的線索,拚不成能說服母親的證據,更沒法抹去清沅眼底那層化不開的冰霜。
這日傍晚,他從太學回來,見西廂房的門虛掩著,裡麵沒點燈。他推門進去,借著窗外的暮色,看見陸清沅正坐在妝台前,手裡摩挲著一支銀簪——那是他定親時送她的,簪頭雕著朵小小的玉蘭,是她最愛的花。
“怎麼不點燈?”他走過去,從懷裡摸出火折子點亮了桌上的油燈。昏黃的光瞬間漫開來,照亮她鬢邊的一縷碎發,也照亮了她眼底深不見底的空茫。
陸清沅沒看他,指尖劃過冰冷的簪身,聲音輕得像歎息:“夫君,你信我嗎?”
顧昀川的心猛地一揪。這幾日他反複問自己這個問題,答案從未變過,可話到嘴邊,卻被那日母親痛苦的呻吟和柳如眉“親眼所見”的篤定堵得發澀。“清沅,”他伸手想去碰她的肩,卻被她輕輕避開,“我……我知道你不是那樣的人,隻是娘她……”
“隻是娘她受了傷,隻是柳小姐親眼所見,是嗎?”陸清沅終於轉過頭,眼裡沒有淚,隻有一片死寂的灰,“所以,我是不是故意的,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們需要一個人來承擔過錯,而我,剛好是那個最合適的人。”
“不是這樣的!”顧昀川急了,抓住她的手腕,力道不自覺重了些,“我會查清楚的,我一定會讓娘明白……”
“查清楚又能怎樣呢?”陸清沅輕輕掙開他的手,指尖因為被攥得太緊,泛出淡淡的紅痕,“就算查清楚是柳小姐推了我,娘就會信嗎?她隻會覺得,是我為了脫罪,故意攀咬如眉小姐。夫君,你難道還不明白嗎?在她眼裡,我做什麼都是錯的。”
她的話像一把鈍刀,一下下割在顧昀川心上。他何嘗不明白,母親對清沅的偏見早已根深蒂固,可他總抱著一絲僥幸,覺得血濃於水,總有能說通的那天。可此刻看著清沅眼裡的絕望,他才驚覺,自己的僥幸,在她那裡,不過是鈍刀子割肉般的煎熬。
“對不起。”他聲音發啞,第一次覺得自己如此無能。不能護她周全,連一句篤定的信任,都沒能早早說出口。
陸清沅低下頭,將銀簪重新插回鬢間,動作輕得像怕碰碎了什麼。“夫君不必道歉,你夾在中間,本就為難。”她站起身,往床邊走去,“天色晚了,歇息吧。”
那夜,兩人同床異夢。顧昀川能清晰地感受到身邊人的僵硬,她背對著他,像一道無形的牆,將他隔絕在外。他幾次想伸手抱她,都在觸及她衣料的瞬間停住,最終隻能在無邊的沉默裡,睜著眼睛到天明。
王氏的燙傷漸漸好了,卻留下了一片猙獰的疤痕。她以此為借口,更是日日對著顧昀川哭訴,說自己一把年紀了,竟要受兒媳這般磋磨,不如死了乾淨。柳如眉則日日來看望,明裡暗裡勸顧昀川“為伯母著想”,說陸清沅心性不定,恐非良配。
顧昀川被磨得日漸憔悴,太學的功課也落了不少。同窗看出他心事重重,問起時,他也隻能苦笑。他知道再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便想著帶清沅回趟陸家,讓嶽父母勸勸她,也讓她換個環境鬆快些。
可這話剛說出口,就被王氏駁回了。“她還好意思回娘家?做下這等忤逆事,我沒把她捆起來送官,已是仁至義儘!”王氏拍著桌子,指著顧昀川的鼻子罵,“你要是敢帶她回去,就是打我的臉!我就死在你麵前!”
顧昀川看著母親決絕的樣子,隻能把話咽了回去。他回頭想跟清沅解釋,卻見她站在廊下,手裡端著剛晾好的茶水,顯然是聽到了裡麵的爭吵。她臉上沒什麼表情,隻是將茶水遞給他時,指尖比杯沿還要涼。
“不必說了,我懂。”她輕聲道,轉身回了西廂房。
顧昀川看著她的背影,心裡像被掏空了一塊。他忽然想起定親那天,她也是這樣站在廊下,穿著月白色的衣裙,手裡拿著他送的那支玉蘭簪,見他來,眼裡亮得像落滿了星光。那時她笑著說:“昀川哥哥,往後有你在,我什麼都不怕。”
可如今,他就在她身邊,她卻好像什麼都怕了。
柳如眉見顧昀川對陸清沅雖有芥蒂,卻始終不肯休妻,便又生一計。這日她帶來一碟精致的點心,說是她親手做的,特意送來給陸清沅嘗嘗,“緩和緩和關係”。
陸清沅本想拒絕,可柳如眉笑意盈盈地放在桌上,又說了些“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的軟話,轉身就去找王氏說話了。陸清沅看著那碟點心,心裡隱隱不安,卻也沒多想,隻當是對方的虛與委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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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分,顧昀川的貼身小廝突然急急忙忙跑來,說顧昀川在太學突然腹痛不止,上吐下瀉,被同窗送回來了。陸清沅嚇得魂飛魄散,拔腿就往正房跑,剛跑到院門口,就被王氏攔住了。
“你還敢來?”王氏眼神凶狠,像要吃人,“定是你!定是你記恨昀川,在他的吃食裡下了毒!”
“我沒有!”陸清沅急得渾身發抖,“娘,您讓我去看看夫君!”
“看他?你是想親眼看著他死嗎?”王氏死死擋著門,“如眉說了,下午隻有你接觸過昀川帶的點心!那點心是如眉送你的,定是你動了手腳,想害昀川!”
陸清沅這才想起那碟點心——顧昀川下午回房時,她見點心精致,便讓小廝拿了幾塊給夫君送去。難道……
她猛地回頭,看向站在王氏身後的柳如眉。柳如眉避開她的目光,臉上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得意。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陸清沅的聲音都在打顫,她想衝進房去,卻被王氏帶來的婆子死死按住。
“把這個毒婦給我綁起來!”王氏厲聲下令,“等昀川醒了,看我不讓他親手休了你!”
婆子們粗魯地抓住陸清沅的胳膊,將她往柴房拖。她掙紮著,哭喊著:“放開我!我要去看夫君!不是我做的!放開我!”
可她的聲音在空曠的庭院裡顯得那麼微弱,沒有人聽,也沒有人信。她被推進陰暗潮濕的柴房,門“吱呀”一聲鎖上了。黑暗瞬間將她吞噬,隻有角落裡老鼠窸窸窣窣的聲音,和她自己壓抑不住的哭聲。
她不明白,為什麼這些人可以如此狠毒。她隻是想好好過日子,隻是想守著自己愛的人,為什麼就這麼難?
柴房外,王氏看著緊閉的房門,對柳如眉說:“這次,我看她還怎麼翻身。”
柳如眉低下頭,掩去眼底的精光,柔聲說:“伯母也是為了昀川哥哥好。”心裡卻在冷笑:陸清沅,這隻是開始,你的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正房內,顧昀川躺在床上,麵色慘白,額頭上布滿了冷汗。大夫正在給他施針,王氏守在床邊,哭得老淚縱橫。“我的兒啊,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娘可怎麼活啊……”
顧昀川意識模糊間,似乎聽到了清沅的哭喊,他想開口問問她怎麼了,卻隻能發出微弱的呻吟。他不知道,自己這場突如其來的病痛,又成了刺向她的一把刀,而他最敬愛的母親和信任的“妹妹”,正站在刀的另一端,狠狠將刀推進她的心臟。
柴房裡,陸清沅抱著膝蓋坐在冰冷的地上。月光從狹小的窗欞照進來,在地上投下一道細長的光帶,像一道無法跨越的鴻溝。她看著那道光,想起顧昀川曾說過,等他考完科舉,就帶她去西湖看斷橋,說那裡的月色,比彆處都溫柔。
可現在,她連他的麵都見不到,隻能在這陰暗的柴房裡,等著一個未知的、卻注定殘酷的結局。
夜越來越深,寒意從四麵八方湧來,凍得她骨頭都在疼。她蜷縮著身子,一遍遍地在心裡問:昀川,你這次,還會信我嗎?
回答她的,隻有柴房外呼嘯的風聲,和她自己越來越微弱的呼吸。裂痕已經劃開,像寒潭裡凍住的月影,看著完整,實則早已碎成了千萬片,再也拚不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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