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文彥的日子,從收到那綹頭發起,就徹底變了味。
柳氏雖未提和離,卻搬去了彆院,給他留下一個空蕩的蘇府和三個怯生生的孩子。他幾次去彆院探望,都被攔在門外,柳氏隻讓人傳了句話:“蘇大人好自為之,莫要汙了我的眼。”
他成了京城裡的笑柄。曾經的“青年才俊”“官場新貴”,如今成了同僚口中“薄情寡義”“忘恩負義”的代名詞。雖礙於他的官位沒人敢明著嘲諷,可那些眼神裡的鄙夷和疏離,像針一樣紮在他心上。
他開始頻繁地出錯。擬定的奏折被駁回,主持的典禮出了紕漏,連皇帝都私下裡敲打了他幾句:“蘇愛卿,近來似有心事,當以國事為重。”
他知道自己該振作,該像從前那樣,為了權勢步步為營。可隻要一閉上眼,就會看到晚意的臉——雨天裡她遞水時的溫柔,燈下繡活時的專注,還有念安那句“她到死都在等你”。
那些畫麵像附骨之疽,日夜啃噬著他的理智。
他遣人去江南小鎮,想打聽些晚意生前的事,想知道她這些年是怎麼過的,想知道她有沒有……哪怕一刻,是怨過他的。
去的人回來了,帶回的消息卻像一把鈍刀,慢慢割著他的肉。
他們說,沈姑娘這些年過得很苦。懷著身孕被人指指點點,丈夫杳無音信,她卻守著雜貨鋪,靠著繡活養大孩子;說她身子弱,卻總是熬夜乾活,為了給孩子攢學費,手上磨出了厚厚的繭;說她臨終前還坐在窗邊,望著京城的方向,手裡攥著一支梅花玉簪……
“還有,”下人猶豫了一下,低聲說,“沈姑娘的兒子,叫蘇念安。他說……不稀罕大人的銀子,也不想再聽到任何關於大人的消息。”
蘇文彥坐在太師椅上,聽著這些話,感覺渾身的血都被抽乾了。他以為寄去銀子是彌補,卻沒想過,在念安眼裡,那點銀子連羞辱都算不上。
他親手毀掉的,從來都不是一個承諾,而是一個女人的一生,和一個孩子對“父親”二字所有的期待。
這年冬天,蘇文彥病倒了。
病來得很急,高燒不退,昏迷中嘴裡反複喊著“晚意”“對不起”。請來的太醫診脈後,隻是搖頭:“大人是心病難醫,藥石罔效啊。”
孩子們守在床邊,看著父親蒼老憔悴的臉,眼裡滿是茫然。他們從小就知道父親不快樂,卻不知道他究竟在愁什麼。
柳氏終究還是來了。她站在床前,看著這個曾經讓她傾心、如今卻隻剩悔恨的男人,眼神複雜。
“文彥,”她輕聲說,“去江南看看吧。或許,去了那裡,你的病就能好了。”
蘇文彥渾濁的眼睛動了動,像是聽懂了。
開春後,蘇文彥以“養病”為由,辭去了官職,帶著簡單的行囊,獨自一人踏上了去江南的路。
他沒有告訴任何人,包括柳氏和孩子。他不知道自己去做什麼,或許隻是想看看晚意生活過的地方,看看她守了一輩子的小院,哪怕隻是站在門外,看一眼也好。
抵達小鎮時,正是暮春,和他當年離開時一樣,下著淅淅瀝瀝的小雨。
鎮子變化不大,青石板路被雨水衝刷得發亮,兩旁的店鋪依舊熱鬨。他按著記憶中的方向,一步步走向鎮子東頭。
遠遠地,就看到了那座熟悉的小院。
院牆有些斑駁,門口的雜貨鋪關著門,門楣上的“沈記”二字已經褪色。院子裡的白茉莉開得正盛,香氣順著半開的院門飄出來,清清淡淡的,和他記憶中晚意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樣。
他站在門口,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不敢進去。
這時,一個熟悉的身影從屋裡走了出來。
念安已經長成了壯年男子,穿著粗布短褂,手裡提著一個水桶,正準備去井邊打水。他的眉眼間,依稀能看到晚意的溫柔,也帶著一種曆經滄桑的沉靜。
看到門口的蘇文彥,念安的腳步頓住了。
四目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