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來的時候,林溪從醫院回了家。
不是因為病情好轉,而是她執意要離開。醫生說,她的抑鬱症已經到了重度,伴有嚴重的自毀傾向,最好繼續住院觀察,可她像瘋了一樣抗拒穿病號服,抗拒病房裡消毒水的味道,哭喊著“我不是病人,我要回家”。林溪的父母看著女兒日漸消瘦的臉,終究還是狠不下心,隻能接她回家,請了護工貼身照顧。
陳默是從李浩那裡聽到這個消息的。那時他正坐在教室裡,窗外的玉蘭花落了一地,白得像雪。他握著筆的手猛地一顫,墨水滴在練習冊上,暈開一個深色的圓點,像一顆無法愈合的傷口。
他想去看看她,哪怕隻是遠遠地看一眼,可腳像灌了鉛一樣,怎麼也邁不出教室的門。他怕看到她更憔悴的樣子,怕聽到她更絕望的聲音,更怕自己這副無能的模樣,會讓她更加厭惡這個世界。
他隻能用自己的方式笨拙地關心她。知道她晚上睡不著,他托李浩轉交給林溪媽媽一個小小的音樂盒,是他攢了很久的零花錢買的,裡麵有一首舒緩的鋼琴曲,是林溪以前分享過的那首。他沒敢署名,隻在盒子底下寫了一行字:“願你有好眠。”
後來李浩告訴他,林溪媽媽說,林溪聽到那首曲子時,手指輕輕動了一下,雖然依舊沒說話,卻沒有像往常一樣把東西扔出去。
陳默的心,在那一刻,有了一絲微弱的暖意。或許,她還記得這首曲子?或許,她的心裡,還有一點點沒有完全死去的東西?
他開始更加頻繁地給她發微信,不再問她好不好,隻是分享一些瑣碎的小事。今天看到一隻很胖的貓,明天學校的櫻花開了,後天解出了一道很難的數學題……像寫日記一樣,絮絮叨叨,不求回應。
他知道這些消息大概率還是石沉大海,可他控製不住自己。他怕她覺得自己被全世界遺忘了,想讓她知道,還有人在認真地記錄著生活裡的點滴,想讓她知道,這個世界,或許還沒有那麼糟糕。
日子一天天過去,陳默的微信消息攢了滿滿一屏,林溪依舊沒有任何回應。但他沒有放棄,依舊每天雷打不動地發著。
直到四月末的一天,他收到了一條回複。
不是文字,隻是一個很輕的、像歎息一樣的語音。
陳默的心臟瞬間狂跳起來,他反複聽了那短短一秒的語音,裡麵隻有模糊的呼吸聲,像風中殘燭,微弱得隨時會熄滅。可他卻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盯著那條語音,看了很久很久,眼眶不知不覺就紅了。
她聽到了。她終於有了一點反應。
他立刻回複:“林溪,我可以去看看你嗎?就站在窗外,不打擾你。”
這一次,沒有回複。
但陳默覺得,那聲歎息,就是默許。
第二天下午,他去了林溪家樓下。她家住在三樓,窗戶緊閉著,拉著厚厚的窗簾,看不到裡麵的任何動靜。他就那樣站在樓下的樹旁,仰著頭,望著那扇緊閉的窗戶,一站就是兩個小時。
直到夕陽西下,窗簾突然動了一下,像是有人在裡麵拉開了一條縫隙。
陳默的心跳瞬間提到了嗓子眼,他屏住呼吸,緊緊盯著那道縫隙。他不知道裡麵的人是不是林溪,不知道她有沒有看到樓下的自己。
過了幾分鐘,窗簾又緩緩合上了,恢複了之前的樣子,仿佛剛才的動靜隻是錯覺。
陳默卻笑了,笑著笑著,眼淚就掉了下來。
他知道,那不是錯覺。
從那天起,陳默幾乎每天都會去林溪家樓下站一會兒,有時是清晨,有時是傍晚。他不說話,隻是靜靜地站著,像一棵沉默的樹。他不知道林溪會不會在窗簾後麵看他,可隻要一想到她可能在某個瞬間,透過那道縫隙看到了樓下的自己,他就覺得,所有的等待都是值得的。
他甚至開始想象,等她好起來,他要帶她去看學校的櫻花,去看公園裡的向日葵,去看她曾經喜歡的一切。他要告訴她,他喜歡她,從第一次在操場見到她就喜歡了,喜歡了很久很久。
可他的想象,終究沒能敵過現實的殘酷。
五月十二號,那天是母親節。陳默買了一束康乃馨,準備送給自己的媽媽,路過林溪家樓下時,他習慣性地抬頭望了一眼。
三樓的窗戶開著,窗簾被風吹得獵獵作響。
他心裡突然升起一種莫名的恐慌,像有什麼東西要碎了。
他幾乎是狂奔著衝進單元樓,一口氣爬上三樓,林溪家的門虛掩著,裡麵靜悄悄的。
“阿姨?林溪?”他喊著,聲音發顫。
沒有人回應。
他推開房門,看到林溪的媽媽正坐在沙發上,手裡拿著一張林溪小時候的照片,哭得泣不成聲。護工阿姨站在一旁,眼圈紅紅的,不停地歎氣。
“阿姨,怎麼了?林溪呢?”陳默的聲音抖得不成樣子,一種不祥的預感攫住了他。
林溪的媽媽抬起頭,看到他,像是終於找到了一個可以傾訴的對象,指著窗外,泣不成聲:“溪溪……溪溪她……她從窗戶跳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