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的東北,剛入秋就刮起了涼風。我們那個小城叫白山鎮,靠著一座禿山,建著幾座半死不活的工廠。我爸是白山水泥廠的工人,下崗三年了,整天蹲在家裡抽煙看電視。我媽在鎮上的紡織廠做工,每天天不亮就出門,回來時渾身沾著棉絮,像白了頭的老人。
我家住在鎮東頭的工人新村,那是一片紅磚樓,密密麻麻像蜂巢。每天放學,我得穿過兩條馬路,拐進一條百米長的巷子,才能到家。那巷子我們叫它“建設巷”,兩旁是工廠的後牆,牆上刷著些模糊的標語,偶爾有幾個破窗戶,高得沒人能夠著。
事情是從九月初開始的。
那天輪到我們組做值日,我走出校門時,太陽已經西斜,把整個小鎮染成橘黃色。建設巷口那盞老舊的路燈已經亮了,發出滋滋的響聲,忽明忽暗。
我一腳踏進巷子,忽然覺得不對勁。
平日裡閉著眼睛都能走過去的巷子,突然變得陌生。原本筆直的通道莫名其妙地多了個彎,兩旁的牆壁也變得不一樣了—不再是水泥廠那種粗糙的水泥牆,而是刷著半截綠漆的磚牆,像是醫院或者學校的那種。
我愣了一下,回頭看去,巷口還在,隻是變得模糊,像是隔了一層毛玻璃。
“見鬼了。”我嘟囔著,繼續往前走。
按照平時的步數,五分鐘就能走通的巷子,我走了十分鐘還沒出去。拐過那個不該存在的彎,前麵又出現一段陌生的巷道,兩旁是高聳的圍牆,牆上有些斑駁的痕跡,像是曾經貼過什麼東西又被撕掉了。
我心裡開始發毛,小跑起來。可是越跑越不對勁,這條巷子仿佛沒有儘頭,拐來拐去總是回到類似的地方。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巷子裡的光線越來越差。
“有人嗎?”我喊道,聲音在牆壁間碰撞,傳回空洞的回音。
就在這時,我聽見了一陣細微的哭聲,像是個孩子。聲音若有若無,分不清方向。
我後背發涼,頭皮發麻,朝著一個方向猛衝過去。不知跑了多久,終於看到了熟悉的景象—巷口那棵老槐樹,樹下王爺爺的修車攤。我氣喘籲籲地衝出來,差點撞到正在收攤的王爺爺。
“小子,慌啥呢?”王爺爺扶住我。
“巷子...巷子不對勁!”我上氣不接下氣。
王爺爺往巷子裡看了一眼,又看看我:“建設巷不就在那兒嗎?有啥不對的?”
我回頭看去,巷子恢複了平常的模樣—筆直,短促,一眼就能望到頭。
“我剛才在裡麵繞了好久...”
王爺爺搖搖頭:“小孩子家,彆瞎說。快回家吧,天要黑了。”
這件事我沒跟爸媽說,我爸心情不好,動不動就發火;我媽太累,我不想讓她擔心。
但接下來的日子裡,這事又發生了好幾次。每次都是在黃昏時分,我獨自一人走進建設巷時,熟悉的道路就會突然變得陌生,仿佛進入了另一個地方。有時我會聽見那孩子的哭聲,有時會感覺有人在背後輕輕呼吸,但回頭什麼都看不見。
班上同學沒人相信我的話。大胖說我是看漫畫看傻了,小眼鏡推推眼鏡,一本正經地說可能是“鬼打牆”。
“我奶奶說過,要是遇到鬼打牆,就閉著眼睛往前衝,鬼遮眼就遮不住了。”小眼鏡說。
我記下了這話。
九月末的一天,學校開運動會,結束得晚。我走到建設巷時,天已經半黑了。果不其然,一進巷子,熟悉的異樣感又來了—道路變長,牆壁變樣,遠處傳來若有若無的哭聲。
這次我沒有猶豫,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按照記憶中巷子的方向猛衝過去。
風在耳邊呼嘯,我跑得飛快,心裡數著步子:十步、二十步、三十步...按理說早就該出巷子了,可腳下還是平坦的水泥地。
突然—“砰!”
我狠狠撞上了什麼東西,眼前金星亂冒,鼻子一酸,感覺有熱流湧出。我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撞在了一麵牆上—一麵不該出現在這裡的牆。
更奇怪的是,牆上有一個粉筆畫的塗鴉—一個蒙著眼睛的小孩,線條簡單,像是小孩子畫的。那小孩的嘴角向上彎,像是在笑,但那笑容讓人心裡發毛。
我摸了摸生疼的鼻子,手上沾了血。回頭一看,驚愕地發現我竟然還在建設巷的入口處,仿佛剛才那番狂奔根本沒移動過位置。巷子恢複了正常,短而直,儘頭就是我熟悉的家屬院燈光。
可是那麵牆...
我再次轉頭看那麵我撞上的牆,心跳幾乎停止—牆上乾乾淨淨,什麼塗鴉都沒有。
回到家,我媽看見我臉上的血,嚇了一跳。我謊說不小心撞到電線杆了。她一邊給我清洗,一邊嘮叨:“這麼大孩子了,走路也不看著點。”
那晚我沒睡好,夢裡全是那個蒙著眼睛的小孩。
第二天是周六,我去了鎮上的圖書館。那是個老舊的二層小樓,裡麵彌漫著紙張發黴的味道。管理員是個戴老花鏡的大爺,正趴在桌子上打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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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查查建設巷的曆史,但沒什麼收獲。倒是翻一本本地風物誌時,看到了一段關於“鬼遮眼”的記載。
書上說,舊時候東北民間相信,有些橫死的人,特彆是孩子,因為心有執念,無法超生,會困在死去的地方。他們的怨氣會形成一種“障”,遮人眼目,使人迷失方向,這就是“鬼遮眼”。
書中還提到,遇到這種情況,有些人會請薩滿來“打掃”,但若那鬼魂執念太深,有時也無可奈何。
我把書放回原處,心裡沉甸甸的。
周日下午,我奶奶從鄰村來看我們。奶奶快八十了,腰板挺直,眼神銳利。她是我們家族最後一個經曆過民國時期的人,腦子裡裝滿了老輩子的故事和禁忌。
吃過晚飯,爸媽出門散步,我在寫作業,奶奶坐在旁邊削蘋果。我猶豫再三,還是把建設巷的怪事告訴了她。
奶奶削蘋果的手停住了,她抬頭看著我,眼神複雜:“浩子,你說那牆上有個蒙眼孩子的畫?”
我點點頭。
奶奶沉默良久,歎了口氣:“那是‘遮眼童子’啊。”
“什麼是遮眼童子?”我追問。
奶奶放下蘋果和刀,用圍裙擦擦手:“那是老早以前的說法了。有些沒滿十二歲的孩子橫死,又沒人為他們立牌位供奉,就會變成遊魂。他們不甘心,就想找替身,但又怕看見將死之人臉上的慘狀,所以就蒙住自己的眼睛。”
我後背一陣發涼:“那...建設巷裡有個這樣的鬼魂?”
奶奶搖搖頭:“不一定是建設巷。可能是彆的地方的遊魂,順著什麼‘路’飄過來的。浩子,你再說說,那條巷子有什麼特彆的地方?”
我想了想:“就是普通巷子啊...哦,對了,巷子一邊是舊棉紡廠的圍牆,一邊是老百貨公司的後牆。”
奶奶眼神一凝:“老百貨公司?是不是那棟日本人蓋的紅磚樓?”
“對,就是那棟,現在廢棄了。”
奶奶深吸一口氣:“那就對了。那棟樓...1943年冬天,日本人在那裡關過不少人。有天晚上發生了騷亂,日本兵開槍,流彈打死了一個在附近玩要的盲童,那孩子才七八歲。後來那裡就時常不太平,建國後拆了原來的建築,蓋了百貨公司,但怪事還是時有發生。”
“那為什麼我現在才遇到?”
奶奶看著我:“你今年十四了吧?半大小子,火力旺,本來不該招惹這些東西。但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了什麼倒黴事?或者身體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