範閒崩潰了。他猛地從地上彈起來——潛能總是在極端情況下被激發——也顧不上散落一地的家當,轉身就想往橋下跑。
然而他剛邁出一步,就感覺一股無形的力量拽住了他的後衣領,不算粗暴,但絕對無法掙脫。他像隻被釘在原地的青蛙,徒勞地蹬著腿。
他僵硬地,一點一點地回過頭。
蕭決的鬼魂,依舊飄在原地,但一隻手——一隻同樣半透明、帶著寒氣的手——正輕輕地,虛虛地,捏著他後衣領的一角。
“範神醫,”蕭決的聲音還是那麼平鋪直敘,聽不出喜怒,但範閒硬是從裡麵聽出了點陰魂不散的執著,“你跑不掉。”
……
暮色徹底籠罩下來,河兩岸亮起了零零星星的燈火,倒映在漆黑的水麵上,被槳聲燈影攪得破碎。
範閒像個失去靈魂的木偶,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在回他那破客棧的路上。他的後背挺得筆直,不是因為鎮定,而是因為過度僵硬。
那個叫蕭決的鬼魂,就跟在他身後…嗯…飄在他身後,距離不超過三尺。
他走,鬼魂飄。
他停,鬼魂停。
他試圖加速小跑,那鬼魂依舊不緊不慢地飄在他身側,衣袂假設鬼魂的衣袂能動的話)都不帶多晃一下的。
路上有晚歸的行人好奇地看他,大概覺得這年輕人舉止怪異,時不時就猛地回頭看一眼空氣,然後臉色更白一分。
“那個…蕭…蕭公子,”範閒試著溝通,聲音發顫,“你看,這…這陰陽兩隔,您老是跟著我,也不是個辦法啊?要不…我給您多燒點紙錢?金山銀山,童男童女,您要啥我燒啥!保證您在下邊過得比上麵還滋潤!”
身後沒有回應。隻有那股子若有若無的陰寒之氣,如影隨形。
範閒快哭了:“那…那您到底想怎麼樣嘛?殺人不過頭點地…呃,雖然您現在已經…但那什麼,總要有個章程不是?”
這一次,蕭決有反應了。
他飄到了範閒的側麵,微微低下頭,那雙空茫的眼睛看著範閒。
“我不知道。”他說,語氣裡居然帶上了一絲…困惑?“我睜開眼,就在你身邊了。彆的地方,去不了。”
範閒腳下一個踉蹌,差點撲街。
這算什麼?強製綁定?死亡如風,常伴吾身?
他想起小時候偷看的話本子,裡麵好像有種說法,叫“地縛靈”?難道這蕭公子因為死得不明不白,怨氣雖然看他那張臉實在不像有怨氣)未消,所以被束縛在“凶手”身邊了?
自己這是造了什麼孽啊!不過就是想混口飯吃而已!
終於捱到了那家比他還像危房的悅來客棧門口。範閒站在掉漆的木門前,猶豫了。他回頭看了看飄在身後的蕭決,又看了看客棧裡麵那點昏暗的油燈光。
“蕭公子,這…裡麵人多眼雜,陽氣重…您這…進去不太合適吧?”他試圖做最後的掙紮。
蕭決沒說話,隻是用那雙黑洞般的眼睛靜靜地看著他。
範閒敗下陣來。他認命地推開吱呀作響的店門,硬著頭皮走了進去。櫃台後的夥計正打著瞌睡,腦袋一點一點。
範閒屏住呼吸,踮著腳尖,飛快地溜向通往二樓的樓梯,心裡祈禱夥計千萬彆醒,千萬彆問他為什麼一個人回來背後卻涼颼颼的。
幸好,夥計睡得很沉。
他幾乎是逃也似的衝上二樓,掏出鑰匙其實就是一根竹片),手抖得對了好幾次才插進鎖眼,推開自己那間位於走廊儘頭、最便宜的房間的門,閃身進去,然後立刻反手關門。
他背靠著冰冷的門板,大口大口地喘著氣,心臟跳得像要從嗓子眼裡蹦出來。
總算…暫時安全了…
他剛生出這個念頭,一抬眼,就看到房間正中央,那個青衫鬼魂,正背對著他,微微低著頭,似乎在…研究他早上沒來得及收拾、隨意扔在破木桌上的,那幾根乾巴巴的草藥。
聽到他進門或者說,感受到他進門?)的動靜,蕭決緩緩地轉過身。
桌上那盞豆大的油燈,昏黃的光線穿透了他半透明的身體,在他身後的牆壁上投下一個模糊搖曳、更加詭異的影子。
他看著驚魂未定的範閒,伸出一根同樣半透明的手指,指了指桌子上那本跟著範閒逃回來、此刻顯得格外紮眼的《範氏祖傳醫典》。
“明天,”蕭決用他那特有的,帶著陰間寒氣的平穩語調說,“開始,賠。”
範閒順著那根鬼手指,看向那本造就了眼前這一切悲劇的破書,隻覺得眼前一黑。
賠?拿什麼賠?他連對方想要什麼都不知道!
難道這鬼的意思…是讓他這本就半吊子的庸醫,去研究怎麼讓死人複生?!
蒼天啊——範閒在心裡發出無聲的哀嚎,一口氣沒上來,順著門板軟軟地滑坐到了地上。
而那隻叫蕭決的鬼,依舊飄在桌邊,安安靜靜地,用那雙空洞的眼睛,注視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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