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電話_時代洪流中普通人的悲歌_线上阅读小说网 

最後的電話(1 / 1)

龍哥留下的“三天期限”,像三道催命符,刻在李桂蘭的骨頭上。家裡能賣的都賣了,能借的……早已借遍。親戚朋友起初還敷衍幾句,後來見到她都像躲瘟疫,電話打到娘家,嫂子接起來,不等她開口就陰陽怪氣:“哎呦,桂蘭啊,又是錢的事兒?我們家這月房貸都還不上了,你哥正發愁呢!要不,你再問問彆人?”隨即便是毫不留情的掛斷聲。

鄰居們更是避之不及。樓道裡遇見,要麼迅速低頭側身而過,要麼乾脆“砰”地一聲關上門,那聲響在空蕩的樓道裡回蕩,格外刺耳。王嬸那尖銳的嗓音,隔著牆壁都能隱隱傳來:“……自己作死借印子錢,還想拖累彆人?誰沾上誰倒黴!”每一句風涼話,都像鞭子抽在李桂蘭早已麻木的神經上。

走投無路。真正的走投無路。

唯一的希望,似乎隻剩下遠在南方的張建設。儘管知道他艱難,儘管上次通話時他聲音裡的疲憊幾乎要溢出聽筒,但李桂蘭就像即將溺斃的人,隻能拚命去抓這最後一根稻草,哪怕這根稻草本身也已千瘡百孔。

第三天下午,期限的最後幾個小時內。李桂蘭把嚇得不敢出聲、一直蜷縮在床角的張小梅反鎖在家裡,自己揣著家裡最後幾塊錢,踉踉蹌蹌地跑到幾條街外的郵局。那裡有可以打長途的電話間。

郵局裡人來人往,嘈雜不堪。她排了很長的隊,終於輪到一個用玻璃隔開的小電話間。玻璃上滿是油膩的指紋,電話機老舊,聽筒散發著一股混雜的汗味和消毒水味。她顫抖著手,一遍遍回憶著張建設上次來信時,附上的那個模糊的工地傳達室號碼。

投幣,撥號。聽筒裡傳來漫長而單調的“嘟——嘟——”聲,每一聲都敲打在她瀕臨崩潰的心弦上。她緊緊握著聽筒,指關節攥得發白,心裡瘋狂地祈禱著:“接電話,求求你,接電話……”

終於,電話被接起了,傳來一個極其不耐煩的、帶著濃重南方口音的男聲:“喂!找誰啊!”背景是震耳欲聾的機器轟鳴和雜亂的叫喊聲。

“師……師傅,麻煩您,我找張建設!北春來的電話!”李桂蘭幾乎是喊著說的,聲音因為緊張和激動而嘶啞變形。

“張建設?”那邊頓了一下,似乎在回想,隨即更加不耐煩地吼道,“乾活呢!沒空!等下班再打來!”

“不行啊師傅!求求您!家裡出大事了!急事!您就叫他一下,一分鐘,就一分鐘!”李桂蘭的眼淚瞬間湧了出來,帶著哭腔哀求,身體因為恐懼和急切而前傾,幾乎要撞到冰冷的玻璃隔板上。

那邊沉默了幾秒,似乎被她話語裡的絕望觸動,或者是單純嫌她煩。終於,她聽到那邊遠遠地、模糊地喊了一聲:“張建設!電話!北春!快點!”

等待的幾十秒,像一個世紀那麼漫長。李桂蘭能聽到自己心臟瘋狂跳動的聲音,幾乎要衝破胸膛。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讓自己哭出聲。

終於,一個熟悉而疲憊、帶著急促喘息的聲音貼近了聽筒,是張建設!“桂蘭?咋了?我這邊正忙……”

聽到丈夫聲音的這一刻,李桂蘭所有偽裝的堅強徹底瓦解,積壓了數月的恐懼、委屈、絕望如同決堤的洪水,洶湧而出。她對著話筒,用儘全身力氣,帶著崩潰的哭音,隻來得及喊出那句在她心裡重複了千萬遍的話:

“建設!家裡出事了,快……”

“快”字後麵的“回來”或者“寄錢”還沒來得及說出口,聽筒裡突然傳來一陣粗暴的拉扯和斥責聲:“媽的!磨蹭什麼!工期趕不上你負責啊!快點!”緊接著,是張建設一聲短促而模糊的“我……”,電話便被“啪”地一聲重重掛斷!

“嘟——嘟——嘟——嘟——”冰冷的、規律的忙音,像一把鈍刀,瞬間切斷了所有聯係,也切斷了李桂蘭最後一絲微弱的希望。

她僵在原地,維持著握聽筒的姿勢,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靈魂和力氣。臉上的淚水縱橫交錯,瞳孔渙散,沒有焦點。聽筒裡那無情重複的忙音,在她聽來,象是為她,為這個家,敲響的喪鐘。

郵局裡嘈雜的人聲、辦理業務的問答聲,此刻都仿佛來自另一個遙遠的世界。她什麼都聽不見了,隻剩下那冰冷的忙音,和她內心世界轟然倒塌的巨響。

最終,她慢慢地、極其緩慢地,放下了那個變得無比沉重的聽筒。金屬聽筒撞擊在話機上的聲音,輕微卻清晰。她轉過身,像個遊魂一樣,麻木地、一步一步地挪出電話間,挪出郵局。

外麵,北春傍晚的天空依舊是灰蒙蒙的,帶著料峭的春寒。她站在街邊,望著車水馬龍、人來人往,卻感覺自己和這個世界隔著一層無法穿透的厚玻璃。最後一個求救信號發射失敗,她徹底被拋棄在了這絕望的孤島上。

她握著那枚退回的、帶著她體溫的硬幣,癱坐在郵局門口冰冷的水泥台階上,蜷縮起身體,將臉深深埋進膝蓋。沒有哭聲,沒有眼淚,隻剩下無聲的、徹底的絕望,在她瘦削的肩頭凝固成一座冰冷的雕像。路過的行人投來或好奇或漠然的一瞥,無人知曉,這個坐在台階上的女人,剛剛被命運掐斷了最後一絲生機。

南方的工地,永遠浸泡在一種黏膩的喧囂裡。攪拌機的轟鳴、鋼筋與水泥的碰撞、工頭用夾雜著臟話的方言聲嘶力竭的吆喝,還有空氣中永遠彌漫的塵土、汗臭和劣質煙草的味道,共同構成了一幅龐大而冰冷的工業畫卷。張建設正和幾個工友抬著一根粗重的預製水泥板,汗水像小溪一樣從他古銅色的脊背上淌下,混著灰白的泥漿,在他結痂又裂開的皮膚上衝出道道溝壑。每邁出一步,腳上那雙快要散架的解放鞋都深深陷進鬆軟的泥地裡,發出“噗嗤”的聲響。

就在這時,工地那個歪歪扭扭、用木棍支著的傳達室窗口,探出管理員老劉油光滿麵的腦袋,他扯著嗓子,用一種事不關己的懶散腔調喊道:“張建設!北春長途!快點!磨磨蹭蹭的!”

“北春”兩個字像一道閃電,瞬間劈中了張建設。他肩膀一沉,差點讓水泥板脫手,旁邊的工友不滿地嘟囔了一句。他顧不得道歉,扔下肩上的木杠,也顧不上拍打滿身的灰土,幾乎是踉蹌著衝向傳達室。

電話聽筒油膩膩的,貼在耳朵上很不舒服。他剛“喂”了一聲,就聽到妻子李桂蘭那熟悉卻又陌生到讓他心驚的聲音——嘶啞、顫抖,帶著一種他從未聽過的、瀕臨崩潰的哭腔,像一根繃緊到極致、即將斷裂的琴弦:

“建設!家裡出事了,快……”聲音到此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粗暴的拉扯聲、模糊的斥罵,以及最後那一聲決絕的、冰冷的掛斷忙音。

“桂蘭!桂蘭!!”張建設對著話筒嘶吼,回應他的隻有“嘟—嘟—嘟—”的無情重複。他感覺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渾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凝固。家裡出事了?出什麼事了?是小梅?還是桂蘭的病?那哭聲裡的絕望,像一隻冰冷的手,死死攥住了他的心臟,讓他幾乎無法呼吸。

他失魂落魄地放下電話,衝出傳達室。午後的陽光白晃晃的,刺得他眼睛生疼。工地的喧囂再次湧入耳膜,卻顯得那麼遙遠而不真實。他腦子裡亂成一團麻,隻剩下妻子那半句未說完的哭喊和絕望的尾音,在不斷回響,放大。

他找到正叼著煙、對著圖紙指手畫腳的四川籍工頭,聲音因為急切而發乾發緊:“王頭,我……我家裡有急事,我得立刻回去一趟!”

工頭王老三抬起眼皮,斜睨了他一眼,吐出一口濃煙,不耐煩地揮揮手:“回去?搞啥子名堂嘛!沒看到工期緊成啥樣了?老板天天催命一樣!現在走?不可能!等這期工程搞完再說!”

“王頭!真是急事!人命關天啊!”張建設急得眼睛都紅了,上前一步,幾乎要抓住工頭的胳膊,“我老婆剛才來電話,家裡出大事了!我必須回去!”

“你老婆來個電話就是人命關天?哪個家裡沒點屁事!”王老三把煙頭狠狠摔在地上,用腳碾滅,語氣刻薄,“張建設,你彆給臉不要臉!你想走就走,這半個月的工錢要不要了?告訴你,現在走了,一分錢沒有!你自己掂量掂量!”

工錢……張建設的心猛地一沉。那是他熬了無數個日夜,準備寄回去給桂蘭買藥、給小梅交學費的血汗錢!

旁邊幾個看熱鬨的工友也七嘴八舌地插話:

“老張,忍忍吧,家裡女人就是事多!”

“就是,回去一趟車費都不少,工錢再扣了,圖個啥?”

“肯定是想騙你回去唄,這年頭,女人在家……”

那些冷漠、猜忌甚至帶著猥瑣意味的話語,像針一樣紮進張建設的耳朵裡。他看著工頭那張寫滿算計和不耐煩的臉,看著工友們事不關己的麻木神情,再想到電話裡妻子那絕望的哭喊,一股壓抑了太久太久的怒火、恐懼和對家人極度的擔憂,猛地衝垮了他一直以來謹小慎微的堤壩。

他第一次,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困獸,猛地瞪大了布滿血絲的眼睛,額頭青筋暴起,朝著工頭,朝著那些冷漠的看客,用儘全身力氣發出嘶吼,那聲音沙啞卻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

“天塌了我也得回去!”吼聲震住了在場的所有人。工頭王老三被他眼中那股從未見過的、近乎瘋狂的狠厲驚得後退了半步。

張建設不再看任何人,他轉身,像一頭掙脫了韁繩的老馬,衝向自己那位於工棚角落、散發著黴味的鋪位,開始瘋狂地、胡亂地將幾件破舊的衣物塞進那個印著“北春市第一機械廠”的帆布包。

工錢?他不要了!前途?他顧不上了!此刻,他腦海裡隻有一個念頭,如同燒紅的烙鐵般灼熱而清晰:回家!立刻!馬上!那個遠在北方的、風雨飄搖的家,需要他。他必須回去,哪怕前麵是刀山火海。那不祥的預感,已經化為實質的恐懼,吞噬了他所有的理智和權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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