灶房飄來的燉雞香氣,早在半個時辰前就勾得人坐不住。陳小九幫劉伯挪開椅子時,老人的喉結明顯動了動,眼睛直勾勾盯著屋正中的方桌——那隻粗瓷大碗裡,整雞臥在濃稠的湯汁裡,油花浮在表麵,映著梁上懸著的燈籠,晃出細碎的金斑。
“張老爺忒客氣了,不過是做點糖,還殺了隻雞。”劉伯搓著手,指尖在棉襖上蹭出淡淡的白痕。這幾日在張府後院忙活,頓頓都是白米白麵,偶爾還有肉,他腰間的舊布帶都鬆了兩個扣。
“嘗嘗。”陳小九夾起個雞翅膀,剛要遞過去,卻見老人的手抖了一下,雞肉“啪嗒”掉在碗裡,濺起的湯汁燙得他慌忙縮手,手背頓時紅了一片。
“哎喲!”劉伯齜牙咧嘴地甩手,見陳小九正瞧著他笑,老臉一紅,“這……這雞太滑了。”
“慢著點,”陳小九重新夾起雞翅,塞進他碗裡,“反正今晚住這兒,沒人跟您搶。”自己則扒了口飯,米粒混著雞湯的鮮香在舌尖散開,比李家村的雜糧餅不知細膩多少。
劉伯這才小心翼翼地咬了口雞肉,酥爛的肉汁瞬間在嘴裡爆開,他眯起眼歎氣:“活了四十來年,頭回知道雞能燉得這麼香。”連骨頭縫裡都浸著味兒,他舍不得吐,用牙一點點把骨頭上的肉絲刮乾淨,連指縫沾著的油星都要舔舔。
飯後在廊下消了食,管家就提著盞燈籠來了,說張老爺在書房候著。兩人跟著他穿過月亮門,廊下的臘梅開得正盛,花瓣上凝著層薄霜,香氣清冽,混著遠處廚房飄來的煙火氣,倒比客棧的熏香更讓人舒坦。
書房裡的檀香比白日濃了些,張萬堂正坐在鋪著軟墊的矮榻上,手裡轉著個墨玉扳指,見他們進來,笑著往對麵的矮榻一指:“坐,嘗嘗小丫頭煮的茶。”
陳小九捧著茶碗暖手,輕抿了一口,眼睛有點直,這是茶?鹹味和些許辣味在口中彌漫開來。不過他馬上就反應過來了,現在陸羽茶經還沒影子呢,唐朝人就好這口味。隨即目光落看向了張老爺。
“今兒的雪釀糖,我已經挑了十斤,讓夥計明兒先騎馬送長安。”張萬堂呷了口茶,喉結滾動,“我那表兄在吏部,身邊總圍著些同僚,讓他們先嘗嘗鮮,過幾日湊齊了綢緞茶葉,再把剩下的送去。”
“張老爺考慮得周全。”陳小九應道。
“那我們說正事。”張萬堂把扳指往桌上一放,衝外間喊了聲“老李”。叫老李的估計就是賬房先生,應聲進來,手裡捧著個紅木盤,紅布包就擺在中央。他將木盤推到桌中央,“嘩啦”一聲掀開紅布——一大塊銀餅子旁邊三塊小銀餅,旁邊還放著幾串銅錢,紅繩捆得緊實,沉甸甸壓得木盤微微發顫。
“小師父共做了五十四斤雪釀糖,按約定的二百五十文一斤算,共計一萬三千五百文。”李賬房看來算數還可以“折算成十三兩銀餅子,餘下五百文換成散錢,您過目。”
劉伯的呼吸猛地頓了頓,眼睛瞪得像銅鈴。他年輕時在縣城當學徒,一年工錢才一貫,十兩銀子夠尋常人家買兩畝好地,安安分分過三年。他下意識地摸了摸懷裡,仿佛那銀子已經揣在了身上。
陳小九拿起塊銀餅子,入手冰涼,用指甲輕輕刮了刮邊緣,露出裡麵雪白的銀質,沒有摻鉛的發黑痕跡。“張老爺辦事敞亮,不用數了。”他把銀餅子放回木盤,推到劉伯麵前,“您收著。”
“你收,你收。”劉伯慌忙擺手,手背上的青筋都蹦了起來,“我老眼昏花,彆弄丟了。”
張萬堂看得笑了,墨玉扳指在指間轉得更快:“劉師傅收著吧,穩妥些,路上用錢方便。”
劉伯便不再推辭,解下腰間的藍布包袱,把銀餅子一個個裹進去,又將銅錢串往裡塞,沉甸甸的一包,係了個雙套,揣到胸口,胸口頓時鼓起一塊,他挺了挺腰,像是揣著什麼了不得的寶貝。
張老爺示意丫鬟收走木盤,張萬堂身子往前傾了傾,語氣沉了些:“小師父,我知道你們要去長安,但這雪釀糖的手藝,若是就這麼帶走了,實在可惜。”
陳小九心裡早有準備,端起茶碗假抿了口:“張老爺的意思是?”
“我想留這手藝在張家,我有個想法,說給兩位師傅聽聽。”張萬堂手指敲著桌麵,“我出本錢建糖坊,本家子弟裡找幾個機靈的當你們的學徒,你和劉伯留下教他們手藝,每月給你們各開三貫工錢,年底再分一成紅利,不比去長安闖蕩穩當?”
劉伯的心動了,嘴唇翕動著想說什麼,卻見陳小九正望著他,便把話咽了回去,隻在心裡盤算——留在這裡有房,有飽飯吃,何必去長安遭罪?
陳小九卻搖了搖頭:“多謝張老爺好意,隻不過我們已經決定要去長安尋我師父的道友,不好就這樣留下。”他頓了頓,話鋒一轉,“不過手藝可以留下,我有兩個法子,您看看哪個合適。”
“你說。”張萬堂來了精神,身子又往前湊了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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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個,技術入股。”陳小九指尖在茶碗邊緣畫著圈,“我教您選的徒弟做雪釀糖,他們能獨立上手了我們就離開。糖坊建成後,我占一成股,分十年紅利。十年後,手藝歸您,我絕不乾涉。”
張萬堂撚著胡須沒說話,眼裡的精光卻轉了轉。
“第二個,買斷。”陳小九抬眼望他,聲音平穩,“我把全套法子毫無保留地教給您的人,您一次性付兩百貫作酬勞。從此這手藝在您手上如何經營,與我們無關。”
“兩百貫?”李賬房在旁邊低呼,這價錢夠買下鎮上最好的綢緞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