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的長安,楊鐵信手中攥著半截剛冷卻的鋼條——這已是他連續第七次失敗,指尖掐著螺旋鋼條用力一壓,“哢”的一聲脆響,鋼條斷成兩截,斷麵泛著刺眼的白,顯然還是太脆。
“楊師傅,彆急。”陳小九走來,手裡拿著蓉娘一早蒸的粟米糕,還冒著熱氣,“精鐵提純本就不是一日之功,你這就泄氣了?”
他將粟米糕遞過去。
楊鐵信接過粟米糕,苦笑一聲:“你倒灑脫,這幾日跟蓉姑娘把東市西市逛遍了。”
話雖如此,他還是掰了塊粟米糕塞進嘴裡,甜香瞬間驅散了幾分疲憊,“對了,你說要給陛下獻那鹽焗雞,準備得如何了?”
“正想著今日午後去看看買隻仔雞先試試,沒想到……”陳小九話沒說完。
門口忽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一名內侍快步走來,“陳郎君,陛下傳旨,即刻隨咱家去宮中覲見。”內侍語氣恭敬,卻難掩催促之意,顯然是陛下那邊等著見人。
陳小九心中一凜:“鹽焗雞的事隻能往後推了,楊大哥你接著琢磨鋼條,我去去就回。”說罷跟著內侍出門,月白襴衫的衣角在晨風裡掃過青石板路,留下一串輕快的腳步聲。
穿過朱雀大街時,熱鬨非凡。陳小九忍不住放慢腳步,目光掠過街角一家鹽鋪——鋪門前掛著的“官鹽”幌子早已褪色,鋪內掌櫃正偷偷給一名穿綢衫的商人遞著油紙包,油紙包沉甸甸的,不用想也知道是私鹽。
他暗自歎氣,若朝廷的平價精鹽能早日推行,這般偷賣私鹽的景象,或許就能少些。
到了太極殿後,兩儀殿的台階下,杜如晦與房玄齡正並肩而立。
兩人都穿著紫色朝服,衣料上繡著的流雲紋在晨光中若隱若現,隻是眼窩下泛著淡淡的青黑,連鬢角的發絲都沾著幾分灰敗,顯然是多日未得安歇。杜如晦臉更是色有點蠟黃。
杜如晦懷中緊抱著一卷厚厚的文書,紙頁邊緣被反複翻閱磨得發卷,邊角處還沾著些許乾涸的墨跡,文書封麵用朱砂寫著“精鹽司章程”五個大字,筆力遒勁。
“陳郎君來了。”房玄齡最先瞥見陳小九,眼中閃過一絲讚許,“陛下剛讓咱二人進來,你來得正好,一會兒或許還要問你提純的細節。”
陳小九連忙躬身行禮,剛要開口,殿內已傳來李世民沉穩的聲音:“是克明與玄齡來了?還有宣德郎,一並進來吧。”
三人踏著金磚地麵走進殿內,金磚冰涼,透過靴底傳來陣陣寒意。
龍案後的李世民剛批閱完一本奏折,朱筆擱在纏枝紋筆山上,筆鋒殘留的朱砂在宣紙上洇出一點猩紅。
“都免禮吧。”李世民抬手示意,目光先落在杜如晦手中的文書上,“精鹽司的章程,擬妥了?”
“回陛下,臣與玄齡反複商議,結合戶部、刑部的意見,擬定了這章程,涉及生產、販運、售賣三方麵,共七十二條細則。”
杜如晦上前一步,雙手將文書奉上,動作恭敬而穩定,袍角掃過金磚時發出輕微的摩擦聲,“其中生產環節,臣等參考了陳郎君之前提的提純之法,做了詳細規定。”
內侍將文書呈到龍案上,李世民翻開首頁,宣紙上的小楷工整如刻,字字清晰。
他的目光掃過“精鹽司設監正一人,由五品以上官員專任,下轄生產、販運、售賣三署,各署設監丞二人,主簿十人”的條目,指尖在“監正”二字上輕輕一頓,墨色的字在他指腹下微微凸起:“監正之位,關乎精鹽命脈,你們可有合適人選?”
房玄齡上前一步,袍袖輕拂,沉聲道:“臣舉薦吏部郎中張正鶴。此人清廉持重,去年核查江南鹽稅時,曾頂住地方豪強壓力,揭出三州官吏與鹽商勾結案,追繳欠稅兩萬貫,可見其膽識與魄力。他祖上也是商人,對鹽務頗為熟悉,且不畏世家勢力,是此職的不二人選。況且,此人乃是陳小郎君的舉薦人,於公於私,想必都能做好此事。”
“張正鶴……”李世民沉吟片刻,指尖在案上輕叩,發出規律的輕響,殿內靜得能聽見燭火燃燒的“劈啪”聲。
他的腦海中漸漸浮現出那個麵色黝黑、說話擲地有聲的官員——去年江南鹽案,張正鶴單槍匹馬深入鹽商私倉,麵對持刀護衛毫無懼色,硬是憑著一道聖旨和一身正氣封存了倉庫。
當時鹽商請來當地刺史說情,他當眾摔碎了刺史遞來的茶盞,厲聲道“官鹽乃國之重器,豈容爾等中飽私囊”,此事當時還在朝堂上引起不小震動。
“可。”李世民頷首,語氣斬釘截鐵,“傳旨下去,讓張正鶴即刻卸吏部差事,專司精鹽司監正。鹽業責任重大,品級定為正五品上,加授‘鹽鐵使’銜,方便調度各方。另賜他金魚符一枚,可調動沿途折衝府兵丁,遇阻撓者,先斬後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