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睿指尖撫過曲轅犁的犁頭。
精鋼經過鍛打,刃口泛著青冷的光,像凍住的月光。
“陳郎君,真要跟直轅犁比?”旁邊的老工匠王鐵匠問:“那老物件用了幾百年,司農寺的大人都認它。”
陳睿笑著說:“老物件是穩當,可莊稼人累啊,能省點力氣不就能多種塊地?”
王鐵匠沒再說話,隻是幫著把犁架綁牢。
三日後,禁苑的試驗田邊站滿了人。
司農寺卿李大人穿著緋色官袍,正跟幾個老農比劃著什麼,見陳睿趕著牛車來,忙迎上來:“陳郎君可算到了!陛下和太子殿下剛進苑門。”
話音未落,遠處傳來鑾鈴響。
李世民穿著常服,玄色袍角沾著草屑,李承乾跟在旁邊,手裡還攥著本冊子。
“陳睿,這就是你搗鼓的新犁?”李世民走到牛車旁,伸手按了按犁架——彎曲的轅杆,摸著溫潤,弧度剛好貼合手掌。
“回陛下,”陳睿躬身行禮,“直轅犁需兩牛牽引,還得兩人扶犁;這曲轅犁一頭牛就夠,一人便能操作,轉彎也靈便。”
李承乾蹲下身,手指勾了勾犁梢的麻繩:“這繩是調深淺的?”
“是,殿下聰慧。”陳睿演示著,輕輕一拽,犁頭微微抬起,“淺耕用它,深耕鬆它,不用彎腰就能調。”
李博在旁笑道:“陛下,老臣已備好了直轅犁和老把式,都是禁苑耕作多年的好手。”他指了指田埂邊——直轅犁立在那裡,轅杆筆直,像根鐵打的扁擔,旁邊的老把式王二柱正給黃牛套枷,胳膊上的肌肉疙瘩鼓鼓的。
李世民點點頭:“那就準備開始吧。一畝地,看誰快,看誰省勁。”
很快,兩頭毛色油亮的黃牛被套上犁。王二柱扶著直轅犁,“嘿”地一聲吆喝,牛蹄踏得泥土翻飛。
直轅犁入地倒是深,可剛耕到田埂邊,王二柱就憋紅了臉——要轉彎,得先把犁頭從土裡拔出來,再挪牛調方向,折騰得兩頭牛都直打響鼻。
另一邊,陳睿選的老把式張老栓,扶著曲轅犁試了兩步,忽然“咦”了一聲。
“這轅是活的?”他輕輕一拽繩,犁頭順著田埂拐了個彎,黃牛都沒停步。
再走半丈,他又鬆了鬆繩,犁頭深了半寸,翻出的土塊更細碎些。
“張老漢,彆磨蹭!”王二柱在對麵喊,額頭上的汗珠子砸進土裡。
張老栓沒接話,隻是咧著嘴笑。
他扶犁的手沒怎麼使勁,腳步跟著牛蹄節奏走,犁鏵切開泥土時,發出“沙沙”的輕響,像春風掃過麥田。
李世民站在觀禮台,手指在欄杆上輕輕敲著。
李承乾湊到他耳邊:“父皇你看,曲轅犁轉彎時,牛都不用停。”
“嗯。”李世民目光落在王二柱身上——那老漢正使勁往前頂犁,腰彎得像張弓,直轅犁的橫杆壓在他肩上,勒出一道紅痕。
旁邊幫忙扶犁的小廝,臉都憋成了紫茄子。
一炷香過去,張老栓已耕完半畝地。
他擦了擦汗,往手心吐了口唾沫,又扶著犁往前走。
犁溝又直又勻,翻起的土塊帶著潮氣,看著就喜人。
王二柱那邊才耕了兩分地。直轅犁在地裡像頭強驢,每次轉彎都要費半天勁,兩頭黃牛開始喘粗氣,蹄子把田邊踩得亂糟糟。
“!”王二柱扶犁的手開始發抖。
李大人在旁看得直點頭:“陛下,按這速度,曲轅犁一日能耕七八畝,直轅犁最多兩畝。省下的牛力人力,能多耕幾畝荒田呢!”
“光快不行,得看深淺勻不勻。”李世民說著,走下觀禮台,蹲下身撚起一把土。
曲轅犁耕過的地,土塊細碎,連草根都翻了上來;直轅犁那邊,有的地方深,有的地方淺,還有幾塊硬土疙瘩沒破開。
“張老漢,這犁沉不沉?”李承乾也跟著蹲下,看犁頭入土的角度。
張老栓咧開嘴,露出缺了顆牙的牙床:“回殿下,輕!比那老犁輕一半!老婆子總罵我彎腰扶犁傷腰,這犁不用彎腰。”
又過了一陣,張老栓耕完最後一壟。他把曲轅犁往田邊一靠,黃牛甩了甩尾巴,氣定神閒地啃著田埂上的草。王二柱那邊還剩半壟,直轅犁陷在土裡,他和小廝一起使勁拽,臉都貼到了泥地上。
“停吧。”李世民揮了揮手,聲音裡帶著笑意,“不用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