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日子,百工學堂的算學課成了長安城工匠圈裡的新鮮事。
李泰抱著一摞自己編的算學冊子,幾乎是紮進了工匠堆裡,每天雷打不動地往學堂跑。
“諸位看這個,‘3乘8’就是三個八相加,寫起來快多了!”
他站在講台上,手裡舉著塊新刻的木牌,紅漆寫的“3x8=24”格外醒目。
這木牌邊緣被打磨得光滑,是他特意讓人做的教具,怕刮著自己的手。
他講得興起,索性走下講台,湊到陳東旁邊的一個半大小子跟前:“你們看哈,一天打6個鐵環,7天就是6乘7,得42個,用這符號寫多省事!”
陳睿站在窗下聽了片刻,學徒們聽得聚精會神,忍不住笑了。
有這位皇子當“符號算學宣傳員”,他總算能鬆口氣,把心思全撲到玻璃工坊上。
往後的日子,陳睿幾乎每天都要往草堂村跑一趟。
通往草堂村的路早已不是當初那條僅容一人一馬的小徑,兩丈寬的黃土路被石碾子壓得結結實實,車轍印淺得幾乎看不見。
這條路還在繼續施工,灃河上的石橋正拓寬到兩丈,工匠們在河兩岸搭起腳手架,敲打的石錘聲隔著老遠都能聽見。
陳睿騎著馬走在路上,望著往前延伸的土路,馬蹄踏在上麵發出“噠噠”的輕響。
他心裡盤算著,等玻璃工坊走上正軌,就該琢磨水泥了——有了水泥,鋪路、建窯、蓋房都能省一半力氣,那才是真的能改變建築業的東西。
快到山腳下時,遠遠就能看見窯爐的煙囪了。
十幾座窯爐高低錯落,像一群沉默的巨人立在坡地上。
高的三丈有餘,爐膛寬敞,是用來熔製玻璃料的;矮些的丈餘高,爐膛細長,專做退火用,能讓玻璃慢慢冷卻,不易碎裂。
窯爐的磚縫裡還嵌著新泥,是昨日剛補過的,窯口的耐火磚被火烤得泛著青黑色。
堆料場比上次來又大了些,新搭了兩座遮陽棚,能遮住更多原料。
棚下,從終南山運出的石英和長石堆成了兩座小山,被篩成粗細兩等,粗的像米粒,細的似麵粉,分彆用麻布蓋著,免得沾了潮氣。
硝石和純堿裝在半人高的陶缸裡,缸沿貼著標簽。
聶安子見陳睿來了,他趕緊迎上來:“郎君,昨天李虎差人從下梁村運來的石英砂到了,共五十車,比上次的白多了。”
陳睿抓起一把石英砂,指尖碾了碾,細沙從指縫漏下,幾乎沒有雜質。
“卸到細料區,讓篩工再過一遍,彆混了碎石子。”他囑咐道,心裡很是放心——李虎為人實誠,管著下梁村的石英礦運輸,送來的料從來沒出過差錯。
他的目光掃過旁邊的模具坊,裡麵傳來叮叮當當的敲打聲,像在奏一曲熱鬨的調子。
幾個工匠正用黏土做吹管模具,黏土裡摻了細砂,據說這樣燒出來不容易開裂。
牆角堆著十幾個做好的模具,有圓的、方的,還有帶纏枝紋的——那是準備做玻璃器皿的,纏枝紋是聶安子按長安流行的樣式畫的,說是能賣好價錢。
“那邊還從將作監定了一批鐵製開合模具。”
聶安子指著牆角的木箱,“有碗形的、盤形的,開合方便,比黏土模耐用,能省不少功夫。”
陳睿點點頭,鐵模雖貴些,但能反複用,長遠看更劃算。
倉庫是用青石砌的,牆厚三尺,門是厚厚的榆木板,還包了層鐵皮,防鼠又防火。
陳睿推門進去,一股清涼撲麵而來,與外麵的秋燥截然不同。
裡麵碼著剛做好的玻璃半成品:幾塊平板玻璃躺在木架上,邊緣還帶著毛刺,雖有些模糊,卻能看出透亮的底子;十幾個玻璃瓶歪歪扭扭地立著,有的瓶口大了些,有的瓶身歪了些,。
“這些是試做的,師傅說新窯溫度還沒掌握準。”聶安子拿起一塊玻璃,對著光看,陳睿接過玻璃,指尖劃過冰涼的表麵,心裡有底——哪有一次就成的?
慢慢來總能成。
最熱鬨的要數外圍的工匠村。
幾十間土坯房連成一片,屋頂的茅草還帶著新黃,牆麵上抹的黃泥平平整整。
幾個婦女正帶著孩子在空地上曬草,草堆得像小山,準備燒灰製堿。
如今草木灰多是從長安收來的,馬車一趟趟運,堆在村口的空地。
在沒有天然堿礦石的日子裡,還得靠這原始的辦法製取純堿,雖麻煩,卻穩妥。
這些婦女都是第一批搬來的工匠家眷,男人在工坊裡燒窯、配料,女人就負責縫補、做飯,閒時幫著曬草、篩料,一天能掙三十文,日子過得比在鄉下時踏實多了。
“陳郎君來了!”一個抱著孩子的婦人笑著打招呼,孩子手裡還攥著塊碎玻璃,是昨天撿的,覺得亮晶晶的好玩。
“第一期的房舍能住兩百人,現在住了不到五十戶,夠寬敞。”聶安子指著西邊的空地,那裡已經劃好了地基,插著木牌,寫著“第二期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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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窯爐再開十座,就動工,到時候再招些工匠來。”
陳睿點點頭,目光落在不遠處的草堂村。
村民們正幫著工匠村砌院牆,泥瓦匠在上麵壘磚,村民們在下麵遞料,有說有笑的。
當初征地時,陳睿讓人按每畝地十五貫的價碼補償,這在長安周邊算是頂高的了,還額外給了五十個小工名額,每天管飯,工錢五十文。
種地一年到頭也就幾貫收入,在工坊乾活一個月就能掙一兩多,村民們巴不得工坊趕緊建好,好多掙些錢給孩子娶媳婦、蓋新房。
正看著,一陣風吹來,卷起地上的黃葉,遠處的田地裡一片金黃,沉甸甸的粟米壓彎了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