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敬山目光沉靜地看著海圖,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麵,並未打斷。
吳橋話鋒一轉,聲音低沉下去,帶著明顯的憂慮:“然,此議雖好,孩兒心中卻有莫大顧慮。”
他抬起頭,直視父親的眼睛,坦承道:“陵水基業初創,百事待興。為保境安民,抵禦匪患,孩兒…在彼處招募了一些健壯流民,加以操練,亦設了鐵作、木坊,打造些護具兵刃,以壯聲勢。此雖為自保,然…若被有心人曲解渲染,恐惹非議。”
他沒有提及火銃和大炮,但“操練流民”、“打造兵刃護具”已足夠點明風險。
“王家勢大,根基深厚,耳目靈通。與其合作,固然能速通商路,但陵水之事,難保不被其窺知一二。”
吳橋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王世叔乃商海巨擘,深諳取舍之道。若僅為尋常商貿,自無不可。然若其知曉陵水內情,難保不會…生出彆樣心思。或以此為挾,要求更多;或為避嫌,與我劃清界限;甚至…為求自保或更大的利益,將風聲透給官府,亦未可知!”
他最後著重強調:“更兼…還有王世妹這層關係在。此關係本是兩家之好,然若牽涉過深,一旦有變,恐成掣肘,牽連更廣,更難轉圜!孩兒愚鈍,實難權衡其中利害深淺。故特回廣州,請教父親!”
書房內陷入了長久的寂靜。
阿福站在門邊,眼觀鼻,鼻觀心,但少爺話語中那份對王家的深深忌憚,他聽得真切。
吳敬山依舊摩挲著那隻溫潤的汝窯茶盞,目光深邃,仿佛在權衡著兒子話語中的每一個字,每一個可能的風險。
他臉上的皺紋在光影下顯得格外深刻,那是商場數十年沉浮留下的印記。
良久,他才緩緩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洞察世情的滄桑與沉重:
“橋兒,你能慮及此,心思已算縝密。開拓商路,本無不可。陵水設防,情理之中,然分寸拿捏,確需萬分謹慎。”
他的目光終於落回海圖上那“閩海王記”的印記。
“然,與王家謀此東北之利……”
吳敬山的手指無意識地劃過汝窯茶盞冰涼的邊緣,語氣陡然加重:
“兒女親家,亦是虎狼之穴乎?”
這十二個字,如同驚雷!
點明了那層無法忽視的聯姻關係背後潛藏的、更為複雜的凶險!
王乃山不僅是巨商,更是他吳敬山未來的親家!
這層關係,在利益一致時是助力,在利益衝突或風險降臨之時,是會成為更深的羈絆,還是化作更致命的絞索?
吳敬山的反問,將吳橋心中那模糊的恐懼,清晰地具象化,沉重得讓書房內的空氣都仿佛凝固了。
吳橋和阿福的目光,都死死地盯在那張描繪著財富與風險的海圖上。
書齋裡,汝窯天青釉茶盞邊緣殘留的茶漬已經微乾。
吳敬山那句“兒女親家,亦是虎狼之穴乎?”的詰問,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激起的漣漪久久未散,沉甸甸地壓在吳橋心頭。
沉默持續了片刻,吳敬山的手指離開了冰涼的盞沿,轉而用指節不輕不重地叩擊著光潔的黃花梨桌麵,發出篤篤的輕響,像是在敲打某種無形的算盤。
他深邃的目光從兒子略顯緊繃的臉上移開,重新落在那幅攤開的“閩海王記”海路圖上,東北角那片陌生的海域。
“橋兒。”
吳敬山的聲音打破了沉寂,帶著一種商海沉浮多年磨礪出的冷靜與務實。
“你的顧慮,為父明白。陵水基業,是你心血所在,更是我吳家未來安身立命之基,不容有失,一絲風險也冒不得。”
他抬起頭,眼神銳利如刀:“王家船,可借。王家的人脈、航線、對日朝商路的熟稔,這些都是現成的金子,不用是傻子。”話鋒陡然一轉,語氣斬釘截鐵:“但陵水事,一絲一毫,不可見光!絕不能讓王家,尤其是王乃山那隻老狐狸,嗅到半點風聲!那是取死之道!”
吳橋心中稍定,父親的態度明確了——合作可行,但必須設立絕對的防火牆。
“父親的意思是,隻做純粹的商貿?白糖出,貨物進,銀錢交割,互不逾矩?”
“不錯!”吳敬山頷首。
“與王家的合作,就釘死在廣州!陵水隻管生產白糖,運來廣州。我們在廣州接貨,驗貨,再以我吳家商行的名義,委托王家的船隊,走他們的航線,銷往日本、朝鮮。所有與王家船隊的接洽、貨物的裝卸、海上的運輸、乃至在長崎、釜山的銷售,都由王家負責。”
“我們吳家,隻做源頭供貨和最終的銀錢結算。陵水那邊,就是一個純粹的、偏遠的產糖地,與海貿無關,更與練兵造械扯不上半點關係!”
這個策略清晰地將吳家切割成了兩部分:陵水是隱秘的、不對外接觸的生產基地;廣州則是公開的、與外界包括王家)進行商貿活動的窗口。
風險被最大程度地隔離了。
“可是父親,”吳橋仍有疑慮,“白糖品質如此特殊,王家必然好奇來源。若他們追問,甚至想探訪陵水……”
“問,就說是瓊州新墾之地,得海外良種,匠人鑽研出新法,僥幸成功。至於探訪?”
吳敬山嘴角勾起一絲老謀深算的弧度。
“瓊州瘴癘之地,山高路遠,記住,陵水那邊,你的人,嘴必須比鐵鉗還緊!所有涉及武備之事,必須深藏於黎母山中,與糖坊、墾區完全隔絕!”
吳橋心中豁然開朗。
父親這是要將“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玩到極致。
明麵上,吳家隻是發現了一種新的優質商品白糖)的供應商。
暗地裡,利用白糖貿易的巨大利潤和王家的成熟渠道,達成獲取東北海路信息、積累財富、采購戰略物資如日本的銅、硫磺)的多重目的,同時將真正的核心力量牢牢隱藏在瓊州深處。
“父親高見!”吳橋由衷佩服,“隻是,與王家具體商談,尤其是對日貿易的細節,諸如價格、貨品需求、交易方式等,我們這邊……”
“此事,為父倒有一個人選可用。”吳敬山眼中閃過一絲精光,揚聲朝門外道:“來人,去偏院請陳五常陳先生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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