驟然,回廊簷下所懸青銅風鈴無風自動,發出一陣急促清脆的“叮當”亂響!
吳敬山與林仲元同時蹙眉抬頭。
此鐵馬懸設精巧,尋常微風難以撼動分毫!
急促腳步聲中,方才引吳忠入內的小廝去而複返,臉色比之前更加煞白,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衝入園中,聲音帶著哭腔的顫抖。
“老爺!林老爺!禍事了!大門外…來了好多官差!來了頂綠呢轎子…是市舶司曹公公!他…他派人遞了帖子進來,說…說久聞吳家‘玉霜糖’乃天下一絕,今日特來府上…‘嘗個新鮮’!”
“曹吉祥?!”吳敬山與林仲元對視一眼,俱從對方眼中看到一抹凜冽的寒光!
這廣東市舶司提督太監曹吉祥,乃司禮監秉筆大太監張誠萬曆寵宦)的心腹乾將!在粵地,尤其是掌控海船出入、抽分征稅的市舶事務上,向來是說一不二,貪酷之名,粵商聞之色變!
吳家過往生意重心在南洋,又有林仲元留下的官場香火情,加上年節供奉從未短缺,尚算維持著表麵的“相安無事”。
可如今吳家驟然暴富,玻璃白糖名動天下,這尊吃人不吐骨頭的“閹爺”,終究還是被這“糖霜”的甜香,引上門來了!
“‘嘗個新鮮’?”
林仲元雪白的須髯微微顫動,眼中閃過一絲厲色,冷哼道。
“黃鼠狼給雞拜年!此閹此來,豈是為區區糖霜?醉翁之意,怕是我吳家的金山銀海!其欲壑,恐非尋常供奉所能填平!”
吳敬山麵沉如水,眼中寒芒一閃即逝,迅速對侍立一旁的老管家吳忠沉聲吩咐。
“忠叔,速開中門!闔府上下,噤聲肅立,不得窺探喧嘩!前廳立刻備上最好的明前獅峰龍井!取庫中兩罐最上等‘玉霜糖’樣品,用那個紫檀木嵌螺鈿牡丹的禮盒裝了,捧至前廳候著!快!”
“是!老爺!”吳忠深知事態緊急,不敢有絲毫耽擱,轉身疾步而去。
吳敬山整了整衣冠,對林仲元低語,聲音帶著決斷。
“嶽父,來者不善,善者不來。曹閹此來,恐為玻璃秘方或白糖專營之利!甚或兩者兼圖!您乃致仕部堂,身份貴重,若此刻出麵,反易使其借題發揮,攀咬生事。請暫移步書房。小婿先去會會這位‘嘗鮮’的公公,虛與周旋,探其深淺真意。”
林仲元麵有憂色,重重叮囑。
“敬山,慎之!此閹心性陰狠,手段酷烈,更掌著市舶大權,扼我海貿咽喉!萬不可言語頂撞,授之以柄!亦不可輕易許下重諾,墮其彀中!虛言應對,察其顏色,務必探明其真實胃口。若其索求太過…萬不得已時,老夫拚著這張老臉,再去尋幾位閣老故舊說道說道!”
“小婿明白。”
吳敬山深吸一口氣,仿佛將胸中翻騰的怒意與警惕儘數壓下,臉上瞬間堆起了商賈特有的、圓融世故而又帶著恰到好處謙卑的笑容,整理了一下並無褶皺的衣袖,大步流星地向前廳走去。
穿過月洞門,繞過影壁,前院景象已然在目。
七八名身著飛魚服、手按繡春刀、神情冷峻倨傲的錦衣衛,如凶神惡煞般分立兩側,目光如電掃視著吳府庭院。
他們簇擁著中間一頂四人抬的綠呢小轎,轎簾低垂,紋絲不動。
轎前,一個麵皮白淨無須、身著簇新耀眼的葵花圖案團領衫、頭戴三山帽的中年太監,正背著手,微微仰著頭,饒有興致地打量著吳府門楣上那塊禦筆親題的“積善流芳”匾額,嘴角掛著一絲令人捉摸不透的、似笑非笑的弧度。
正是廣東地麵上令無數商賈聞風喪膽的市舶司提督太監——曹吉祥!
他身邊,一個捧著拂塵、眉眼伶俐的小太監,正尖著嗓子,對攔在門房前、嚇得瑟瑟發抖的吳府下人嗬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