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國臨淄的中秋,比京城多了幾分邊塞的爽朗。禁軍北營外的市集早早掛起了燈籠,紅的、黃的、粉的,綴在沿街的槐樹上,風一吹就晃出細碎的光。賣糖畫的老師傅支著銅鍋,熬得金黃的糖漿在石板上畫出兔子、老虎,引得幾個半大的兵卒圍著起哄;轉角的酒肆飄出桂花酒的香氣,混著烤羊肉的焦香,漫在傍晚的空氣裡,暖得人心頭發癢。
葉雲剛結束夜間操練,卸下沉重的護腕,就被幾個相熟的豪傑拉著往市集走。“葉,今日中秋,彆總悶在營裡!市集上新來了個賣糖畫的,手藝絕了,去嘗嘗?”說話的是新兵裡最活絡的小個子,叫小石頭,白天練格鬥時被葉雲手把手教過招式,這會兒一口一個“教頭”,熱絡得不行。
葉雲本想推辭,卻架不住幾個的拉扯,隻好笑著跟上。他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灰布勁裝,腰間還彆著那柄門板似的大刀,走在人群裡格外惹眼——路過的商販總忍不住多看他兩眼,連賣花的小姑娘都紅著臉遞來一朵曬乾的桂花,小聲說“將軍買朵花吧,中秋戴吉利”。
“葉,你看那邊!”突然指著市集儘頭的河沿,“好多人在放河燈呢!咱們也去湊個熱鬨?”
葉雲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見淄河邊上圍了不少人,一盞盞紙燈從岸邊漂向河心,燭火在水麵映出星星點點的光,像撒了一河的碎銀子。他正想點頭,眼角卻瞥見一道熟悉的紅色身影——那人身穿輕便的赤紅色勁裝,裙擺束在腰間,露出纖細卻有力的小腿,不是齊玥是誰?
齊玥也剛巧回頭,四目相對的瞬間,她先是一愣,隨即嘴角勾起一抹促狹的笑,提著裙擺快步走過來:“喲,大塊頭也有閒心來逛市集?沒練拳?”
葉雲被她笑得有些不自在,撓了撓頭:“兄弟們拉著來的……公主殿下怎麼也來了?不用在宮裡陪陛下過節?”
“宮裡的宴席悶得慌,不如市集熱鬨。”齊玥說著,目光掃過葉雲身後的衛,衛他識趣,連忙擺手:“我們去買糖畫!葉,你們慢慢聊!”說著就一溜煙跑沒影了,隻留下葉雲和齊玥站在原地,風裡飄來槐樹葉的沙沙聲。
“要不要去河邊看看?”齊玥先打破了沉默,指了指河沿,語氣比平時軟了些,沒了往日的傲氣。葉雲點點頭,跟著她往河邊走。岸邊的攤販在賣河燈,竹骨糊著薄紙,上麵印著“平安”“順遂”的字樣,齊玥拿起一盞印著桂花的,回頭問葉雲:“你要不要也選一個?聽說中秋放河燈,心願能實現。”
葉雲看著那些小巧的河燈,有些笨拙地拿起一盞印著老虎的——他想著沙礫屯的母親和弟弟,想著還在京城的葉楓,心裡盼著家人都平安。齊玥見他選了老虎燈,忍不住笑:“怎麼選這麼凶的?彆人都選兔子、桂花,就你選老虎。”
“老虎能護著人。”葉雲認真道,“我盼著家裡人都平安,也盼著邊境的兄弟都能活著回家。”
齊玥臉上的笑意淡了些,指尖輕輕摩挲著手裡的桂花燈,聲音輕了些:“我也盼著……盼著天下太平,不用再打仗。”她說著,從攤販手裡接過火折子,小心地給河燈點上燭火。葉雲也跟著學,笨手笨腳地劃著火柴,差點燒到紙燈的邊角,齊玥伸手幫他扶了扶燈沿,指尖碰到他的手背,兩人都愣了一下,又飛快地移開目光。
河風吹過,帶著水汽的涼意,葉雲看著齊玥手裡的桂花燈飄向河心,燭火在水麵晃了晃,卻沒滅。“你寫了什麼心願?”他忍不住問。齊玥回頭看他,月光落在她臉上,映得她眼底的光格外亮:“我寫了‘天下太平’。你呢?”
“我寫了‘家人平安’。”葉雲說著,也把自己的老虎燈放進水裡,看著兩盞燈一前一後漂向河心,像兩個小小的月亮,“對了,你去過江南嗎?”
齊玥愣了一下,搖頭:“沒去過。隻聽宮裡的老嬤嬤說,江南的春天有大片的桃花,夏天有滿池的荷花,秋天還有桂花開滿巷弄,比臨淄好看多了。”她說著,語氣裡帶著幾分向往,手指無意識地絞著勁裝的衣角——她是齊國公主,從小被按在宮裡學禮儀、練法術,連臨淄都很少能隨意逛,更彆說千裡之外的江南了。
葉雲看著她眼裡的向往,心裡忽然冒出一個念頭,脫口而出:“等天下太平了,我帶你去江南好不好?咱們去看桃花,去吃江南的點心,去逛巷子裡的茶館,讓你看看老嬤嬤說的江南到底是什麼樣。”
話一出口,葉雲自己都愣了——他從來不是會說軟話的人,在邊塞時跟兄弟說話都是直來直去,這會兒卻對著齊玥說出了這樣的話。齊玥也愣住了,臉上的促狹笑容不見了,隻睜著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看著他,耳尖悄悄泛紅,連呼吸都慢了半拍。
“你……你說真的?”她聲音有些發顫,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從小到大,沒人跟她說過這樣的話——宮裡的人都捧著她,卻沒人真正問過她想做什麼;父親總說她是齊國的公主,要擔起守護邊境的責任,連一句“你可以去看看江南”都沒說過。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葉雲見她這模樣,心裡反倒定了下來,認真地點頭:“真的。等把蠻夷打退,把宰相那老賊扳倒,天下太平了,我就帶你去。到時候咱們騎最快的馬,走最寬的路,想去哪就去哪,沒人能管咱們。”他說得直白,卻帶著一股讓人信服的堅定,像在戰場上承諾會護住兄弟那樣,鄭重得讓人心頭發熱。
齊玥看著他認真的眼神,忽然笑了,不是平時那種帶著傲氣的笑,而是像淄河上的月光那樣軟的笑:“好,我等你。到時候你要是敢反悔,我就……我就用凍住你的馬腿,讓你跑都跑不了。”她說著,舉起拳頭比了個威脅的手勢,眼底的笑意卻藏不住。
葉雲也笑了,露出一口白牙:“我不反悔。到時候你要是嫌江南的點心太甜,我就帶你去吃塞北的烤羊肉,咱們把天下好吃的都嘗遍。”
兩人沿著河沿慢慢走,沒再說話,卻沒了之前的尷尬。河麵上的河燈越來越多,燭火映著水麵,也映著兩人並肩的影子。齊玥忽然想起什麼,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小的錦囊,遞給葉雲:“這個給你。”
葉雲接過錦囊,入手軟軟的,打開一看,裡麵是一小撮曬乾的桂花,還有一塊小小的玉牌,上麵刻著一個“玥”字。“這是……”
“這是我母親留給我的玉牌,”齊玥聲音輕了些,“桂花是去年宮裡的桂樹落的,我曬乾了裝在錦囊裡。你帶著它,要是在邊境遇到危險,就想想……想想我還在等你帶我去江南,彆逞能。”她說著,彆過臉,不讓葉雲看到自己泛紅的眼眶——她從沒給過人這麼貼身的東西,連父親都沒給過。
葉雲握緊錦囊,玉牌的溫度透過布料傳到掌心,暖得他心口發緊。他從腰間解下一個黑色的刀穗,遞給齊玥:“這個給你。是我在邊塞時,一個老兄弟送我的,用馬鬃編的,戴在刀上能辟邪。你……你帶著,要是宮裡有人欺負你,就想想我還在營裡練拳,等我厲害點了,沒人能欺負你。”
那刀穗確實舊了,邊緣的馬鬃都有些發白,卻洗得乾乾淨淨。齊玥接過刀穗,指尖摸著粗糙的馬鬃,忽然覺得比宮裡那些繡著金線的錦囊還珍貴。她悄悄把刀穗係在自己的劍柄上,紅著臉說:“醜是醜了點,不過……勉強戴著吧。”
“醜嗎?”葉雲撓了撓頭,“老兄弟說這刀穗能護著人,我戴了三年,從來沒,,,”
“知道了知道了,”齊玥打斷他,快步往前走了兩步,回頭對著他笑,“走了,帶你去吃酒肆的烤羊肉!聽說他們家的羊肉是剛從塞北運過來的,比營裡的好吃多了!”
葉雲連忙跟上,看著前麵那道紅色的身影,手裡的錦囊攥得更緊了。他想起在沙礫屯時,母親總說“好男兒要敢作敢當,要敢給人承諾”,現在他終於懂了——承諾不是隨便說說,是要拚了命去實現的。
酒肆裡,齊玥點了兩串烤羊肉,一壺桂花酒。羊肉烤得外焦裡嫩,撒上孜然和辣椒麵,香得葉雲直咽口水;桂花酒溫得正好,入口甜潤,沒有烈酒的衝勁,卻暖得人心頭發熱。齊玥看著他狼吞虎咽的樣子,忍不住笑:“慢點吃,沒人跟你搶。”
“營裡的夥食沒這麼好,”葉雲含糊道,“新兵們都盼著過節能吃頓好的,我剛才跟夥房說,今晚給他們加一鍋羊肉湯。”
齊玥點點頭,給自己倒了杯酒,看著窗外的月亮:“再過幾天,父親就要派我去邊境巡查了。蠻夷最近又在邊境蠢蠢欲動,怕是要趁著秋收來搶糧食。”
葉雲手裡的動作頓了頓,抬頭看向她:“我跟你一起去。新兵們已經練得差不多了,正好去邊境練練手,也能護著你。”
齊玥心裡一暖,卻搖了搖頭:“不用,我自己能行。你留在營裡盯著新兵,等我回來,咱們再……再商量去江南的事。”她說著,聲音又軟了些,眼底的光像河麵上的燭火,亮得讓人安心。
葉雲看著她,重重點頭:“好。你在邊境小心點,要是遇到危險,就放信號箭,我立刻帶著人過去。”
“知道了。”齊玥笑著點頭,舉起酒杯,“來,喝一杯!祝咱們……祝咱們早日平定蠻夷,早日能去江南!”
葉雲也舉起酒杯,跟她碰了一下:“早日去江南!”
酒杯碰撞的脆響混著窗外的笑聲,漫在中秋的夜裡。月亮升得更高了,圓圓的,掛在深藍色的天空中,照著臨淄的市集,照著淄河的河燈,也照著兩個心裡藏著同一個約定的人。葉雲看著杯中的桂花酒,忽然覺得,這中秋的酒,比以往任何時候都甜。
喜歡棋中餘請大家收藏:()棋中餘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