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瑾的到來,如同在江南這潭表麵平靜、內裡卻已暗流洶湧的湖水中,投入了一塊分量十足的石子。漣漪迅速擴散,其效應遠超林沁最初的預期。
首先顯現的,是技術層麵的降維打擊。王瑾帶來的,不僅是態度,更是實打實的、遠超江南水平的“專業團隊”。那位沉默寡言卻眼神銳利的李管事,赫然是一位曾執掌齊國戶部度支司、因黨爭傾軋而黯然退隱的做賬高手!在他帶領下,王家賬房團隊與林家、漕幫的賬房們日夜研討,將原本林沁構思的“賠本假賬”方案,升級成了一個近乎天衣無縫的“結構性虧損”模型。
他們不再簡單粗暴地做低利潤,而是精心設計了一係列“合理”的連環陷阱:比如,利用江南即將到來的梅雨季,提前“預估”大批絲綢、茶葉倉儲“受潮黴變”的損失;虛構數筆與海外“生番”部落的貿易,因對方“違約”而導致“血本無歸”;甚至“提前支付”未來數年高昂的“航道維護費”給漕幫,將現金轉化為難以追查的“長期待攤費用”。每一筆賬目都環環相扣,有據可查當然是偽造的“據”),即便宰相派來最精乾的審計高手,短時間內也極難發現破綻。這種老辣和精密,讓林福等江南老賬房歎為觀止,也讓林沁心中大定。
其次,是威懾與示範效應。王瑾“齊國太傅幼子”的身份,本身就是一塊金字招牌。當那些仍在觀望,甚至暗中與宰相勢力眉來眼去的江南商家,看到連背景如此深厚的王家都毫不猶豫地選擇“壯士斷腕”,將龐大產業賬麵做成“巨額虧損”時,他們內心的天平發生了劇烈傾斜。
“連王太傅家都怕了?看來宰相這次是真要下死手啊!”
“王家都帶頭了,我們再硬扛著,豈不是成了出頭鳥?”
“跟著林家和王家,法不責眾,或許還有一線生機;若是獨自麵對宰相的刀,那真是死路一條!”
王瑾更是親自出馬,他不再像林沁那樣苦口婆心地分析利害,而是帶著幾分齊國頂級紈絝的混不吝和象級高手的壓迫感,直接登門“拜訪”。
在蘇州最大的綢緞商周家,他翹著二郎腿,品著周家珍藏的雨前龍井,似笑非笑地對周老爺子說:“周老,聽說您家二公子在京城國子監讀書?巧了,家父與國子監祭酒王大人乃是故交。這江南的風雨要是太大,吹到京城,驚擾了令郎的學業,可就不好了。”輕飄飄一句話,讓周老爺子冷汗直流,第二天就主動找上林福,表示全力配合。
在掌控運河支流運輸的船幫幫主劉大刀麵前,王瑾甚至沒多廢話,隻是隨手拿起桌上一個鐵核桃,五指微微用力,那核桃便如泥塑般化為齏粉。他吹了吹手上的粉末,淡淡道:“劉幫主,這江南水道,是大家的飯碗。有人想砸了這飯碗,我王瑾第一個不答應。你是想保住飯碗,還是想試試,是你的船硬,還是宰相的刀快,或者……是我的手硬?”劉大刀臉色煞白,當即拍胸脯保證,麾下所有船隻,全力配合林家、王家進行“資產轉移”。
這種軟硬兼施、背景與實力並用的手段,效率奇高。短短十餘日,原本僵持的局麵被迅速打開。越來越多的商家,從最初的懷疑、抗拒,轉變為主動尋求加入這個“自救聯盟”。林氏商號的門檻,幾乎被踏破。
然而,繁榮之下,潛流更急。林沁並未被眼前的“順利”衝昏頭腦。她敏銳地察覺到幾個隱患:
一是內部的分化。並非所有商家都心甘情願。有些是迫於王瑾和林家的壓力,有些則是想趁機攪混水,甚至可能暗中向宰相勢力遞投名狀。聯盟的內部,遠非鐵板一塊。
二是王瑾帶來的“齊國標簽”。王家的鼎力相助,固然是雪中送炭,但也給這場“江南商界自救”行動,打上了濃重的“齊國”印記。這固然能震懾一部分人,卻也可能會引來宰相更深的猜忌和更猛烈的報複,甚至可能被汙蔑為“裡通外國”,將經濟問題上升為政治問題,後果不堪設想。林沁不得不更加小心地把握與王瑾合作的尺度,既要借力,又不能過度依賴,更不能授人以柄。
三是宰相的動向。最新的消息通過玲瓏閣的隱秘渠道傳來:宰相李輔國的船隊已過長江,不日將抵達蘇州!真正的考驗,即將來臨。法河突破半步帥級的消息早已傳開,那揮手間湮滅小山的恐怖力量,如同達摩克利斯之劍,懸在每個人心頭。
這一日,林沁、林遠圖、王瑾以及幾位核心盟友如漕幫李大海、綢緞周家等)在林家密室進行最後一次戰略會議。
王瑾收起平日裡的跳脫,神色凝重:“沁小姐,林世叔,根據我們齊國的消息,李輔國此行,帶了戶部、刑部的精乾人員,名為‘隨行辦差’,實為‘刮地三尺’的先鋒。他們第一站,必是查賬!而且,絕非普通核查,定是帶著‘有罪推定’而來,不找出問題絕不會罷休。”
林遠圖憂心忡忡:“我們的假賬雖精妙,但能否瞞過那些浸淫此道多年的老吏?萬一被看出破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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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海一拍桌子,狠聲道:“怕個鳥!大不了魚死網破!老子們漕幫兒郎也不是吃素的!”
林沁抬手,示意眾人安靜。她目光掃過在場每一張或焦慮、或決絕的臉,聲音沉穩而清晰:“諸位,假賬之事,已成定局,無需再疑。李輔國要查,便讓他查。我們要做的,是‘配合’。”
“配合?”眾人一愣。
“對,配合。”林沁嘴角勾起一絲冷冽的弧度,“他要看賬,我們便給他看,不僅要給,還要主動送上門,做得畢恭畢敬,哭窮喊慘。他要問話,我們便答,不僅要答,還要將‘經營艱難’、‘稅賦沉重’、‘匪患頻發’的苦水,倒得淋漓儘致。我們要做的,不是對抗,而是引導。引導他將注意力集中在‘江南商界普遍蕭條’這個‘事實’上,而不是去深究某個具體的賬目細節。”
她頓了頓,繼續道:“同時,資產轉移必須加速,但更要隱秘。李管事,麻煩您的人,設計幾條更複雜的資金流向,最好能牽扯到一些……與宰相不對付的京官外圍勢力,把水攪渾。”
李管事王瑾帶來的賬房宗師)微微頷首:“明白,小姐。此事交給我。”
王瑾眼睛一亮,擊掌道:“妙啊!沁小姐此計,乃是陽謀!我們越是示弱,越是配合,他反而越難下重手。畢竟,他還要靠著江南的賦稅支撐他的野心,若真把所有人都逼死了,他也就成了無源之水。”
會議結束後,眾人分頭準備。密室裡隻剩下林沁和王瑾。
王瑾看著眼前這個年紀比自己還小,卻已能從容布局、應對如此危局的女子,心中敬佩更甚。他忍不住問道:“沁小姐,麵對如此強敵,你……不害怕嗎?”
林沁望向窗外,江南的天空依舊陰雨綿綿。她輕輕歎了口氣,隨即眼神重新變得堅定:“怕,當然怕。但怕解決不了任何問題。我身後是林家百年基業,是萬千依靠我們吃飯的夥計工匠,是……我必須要守護的人。”她想起了葉楓,想起了京城的危局,想起了父親葉宏的期望。
“葉少將軍,真是好福氣。”王瑾由衷地感歎了一句。
林沁臉頰微紅,沒有接話,轉而問道:“王公子,你此次相助,恩情太重。待此事了結,林家必當厚報。”
王瑾灑脫地擺擺手:“沁小姐言重了。我幫的不是林家,是道義,是……我心之所向。”他指的是對葉雲的崇拜,“再說,能與沁小姐這等巾幗豪傑並肩作戰,亦是王某之幸。”
江南的天空,烏雲愈發低沉。但在這片富庶的土地下,一張由商業智慧、江湖義氣、甚至跨國力量交織而成的無形之網,已經悄然張開,準備迎接那即將到來的、足以撕裂一切的狂風暴雨。成敗,在此一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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