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花無聲地飄落在北林市的街道上,將白日裡的喧囂和塵埃暫時覆蓋。王建軍沒有叫司機,自己開著那輛半舊的公務轎車,緩慢地行駛在已經變得陌生的街道上。車窗外的世界,被柔和的雪光和霓虹燈交織渲染,有一種不真實的靜謐感。
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開到這裡來。方向盤似乎有自己的意誌,引導著他離開了主乾道,拐進了那些記憶深處的街巷。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北林機械廠的原址。哪裡還有什麼工廠?高大的廠門、熟悉的毛主席像、鱗次櫛比的車間和那根標誌性的大煙囪,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被積雪覆蓋的、廣闊而荒蕪的空地,邊緣圍著藍色的鐵皮擋板,上麵貼著巨幅的規劃效果圖——“北林·金融創新園區”。效果圖上,玻璃幕牆的摩天大樓在虛擬的陽光下閃閃發光,與眼前這片死寂的雪白空地形成刺眼的對比。
王建軍停下車,搖下車窗,冰冷的空氣夾雜著雪花湧了進來。他點了一支煙,默默地看著這片空地。這裡埋葬了多少人的青春和記憶?也包括那個叫陳山河的年輕人的憤怒和起點。他仿佛還能看到多年前那個雪夜,年輕的陳山河砸碎廠辦玻璃後,在保衛科被打得頭破血流,卻眼神凶狠不屈的模樣。
誰能想到,那個困獸般的青年,後來會掀起那麼大的風浪,最終又那樣轟然倒塌?
他吐出一口煙霧,發動車子,繼續前行。車子駛過曾經繁華、如今也已拆遷改建的廠區夜市原址,現在那裡是一個大型連鎖超市的停車場;駛過當年陳山河與刀疤劉血戰的那條小巷,巷口裝上了明亮的治安監控探頭;最後,他繞到了市中心,看著馬路對麵那座氣勢恢宏的“北林商貿城”。燈火通明,人流如織,巨大的廣告牌閃爍著國際品牌的名字。
這就是陳山河曾經不惜一切代價想要奪取,並最終因此加速其覆滅的象征。如今,它光鮮亮麗地矗立在那裡,吞噬著巨大的客流和財富,與它的舊主再無半點瓜葛。那個曾站在王朝歌舞廳頂樓,自詡為“北林王”的男人,如今正在高牆之內,對著自製棋盤沉默落子。
王建軍的目光掠過商貿城,看向它旁邊那條相對安靜的街道。那裡,“王朝歌舞廳”的招牌早已不見,換成了一家高端ktv的名字。而街對麵,曾經屬於李宏偉的“百樂門”,更是連痕跡都找不到了,原址上矗立著一家外資銀行的北林分行。
雪花無聲地落在擋風玻璃上,被雨刮器規律地掃開。一種巨大的虛無感和疲憊感,緩緩包裹了王建軍。他為了打掉陳山河這個毒瘤,耗費了無數心血,承受了巨大壓力。他贏了,法律贏了。北林市的治安確實好了很多,街頭混混明目張膽收保護費的時代一去不複返。
但是,然後呢?
陳山河倒下了,但像周宏偉那樣的人出現了。他們更聰明,更懂得利用規則,將暴力隱藏在合法的商業外衣之下。打擊他們,需要更專業的技能,更複雜的證據鏈,甚至要麵對更強大的阻力和更模糊的邊界。這感覺,像是好不容易砍倒了一棵盤根錯節的毒樹,卻發現土壤裡早已布滿了更難清除的、不斷滋生的菌絲。
時代的洪流滾滾向前,衝刷著一切。舊的罪惡被滌蕩,新的問題又在滋生。他這位“掃黑英雄”,仿佛隻是一個不停追趕的影子,永遠落後於不斷變換形態的陰影。
手機鈴聲打破了車內的寂靜。是隊裡打來的。
“王局,剛剛接到線報,宏圖建築那邊,可能和一起新的暴力拆遷有關,手段很隱蔽,證據很難抓。”
“知道了,我馬上回局裡。”王建軍掛掉電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將煙頭摁滅在車載煙灰缸裡。
他最後看了一眼窗外那片曾經是機械廠的空地,又看了看對麵繁華的商貿城和銀行。然後,他調轉車頭,駛向了市公安局的方向。
雪還在下,覆蓋著這座城市的舊痕與新傷。王建軍知道,他的戰鬥遠未結束,隻是戰場變得更加錯綜複雜。他駕駛著汽車,彙入夜晚的車流,像一枚投入巨大棋盤的棋子,繼續著他永無止境的、與變幻莫測的陰影之間的對弈。隻是此刻,他的心中少了幾分當年追捕陳山河時的銳氣,多了幾分麵對時代龐然巨物時的沉重與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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